长长短短,平平仄仄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1-06-28 14:02:13

长长短短,平平仄仄

——悦读曹晔《鱼尾港》

姜宗福

“十年离恨寄穹苍。叶枯黄。鬓微霜。……”

八年前,同学曹晔将母亲葬在了鱼尾港,通往母亲坟头的小径,从此便有了平仄。

歇着曹晔母亲的鱼尾港,离曹晔家里的距离并不长,但他母亲走完这一段路,却花了一生的时间。注定了定居于巴陵古城的曹晔也会用一生的时间去思念他的母亲,所以在《鱼尾港》中,思念母亲的长短句子占了大量的篇幅,如“入夜蚊虫闹,慈母扇中眠”、“欲祭烛香魂已断,阴阳隔,泪成行。来世续缘何以报,承膝下,奉壶浆。”等等……

其实鱼尾港离巴陵古城的空间距离并不太长,但因隔河渡水,时间的距离被拉得很长。上世纪八十年代,家境贫寒的诗人为了挣学费,不得不利用寒暑假期,将父母种养的蔬菜用自行车驮了,运到40公里开外的岳阳城里销售,经常因为突遇暴风暴雨被隔在渡口,等到风停开渡赶往菜市场,“时午辘饥肠,羞涩囊中币”,“街巷穿行菜已蔫,一把心酸涕”……

菜市场对门就是市一中,一中斜对门就是岳阳楼。现实中挑着菜担、痴迷古诗词的曹晔常常只能远远的观望。落寞的曹晔心里稍稍测量了一下,觉得一中离现实的距离稍短一些,突然间便有了某种力量。然而,当他终于有一天与一中零距离的时候才发现,即使身在市一中,却感觉不到零距离,原来,除了空间的距离,还有世俗的距离。

从鱼尾港眺望一中,一中的距离很远。从一中回望鱼尾港,故乡的距离很远。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反差,是因为空间的距离是用脚测的,而理想的距离是用心量的。那时候我和曹晔同班,只注意到他个子很长,我身材很短,其他的都被忽略。多年以后他对我说,读书的时候非常自卑,对此我感到十分惊讶:“没觉得啊?”为了证明当时这种自卑感的存在,他当即吟了一首旧作《苏幕遮·藤》,让我体味他当时的心境:伴墙根、沐野露,叶素枝柔,摇曳荒凉处。牵蔓婀娜如绿瀑,虽有千姿,鲜有游人顾。 园丁嫌、花草惧,附树攀篱,欲把春来戍。荣败无言心自苦,秋去冬来,谁把她来赋?

即使高中毕业后到了省城读书,这种内心的自卑依然挥之不去。以至于当年家住省城里的女同学买了几个柑橘去看他,竟让他刻骨铭心到如今,挥毫写下《忆秦娥·甜柑橘》,抒发他一生中低谷时期的人生感动。

其实曹晔的这种自卑,当时我也有的。然自卑归自卑,却并没有曹晔那么强烈,原因是,虽然我和我的伙伴们在家庭条件上有差距,但我和城市本身没有物理距离,而曹晔不仅在物理上有距离,在心理上更有距离。更重要的是,城乡对比的视角并不相同。乡下人知道自己和城里人没法比,所以总是同乡下人比,比长不比短。而城里人不一样,计划经济年代都穷,比不出长短,就专挑农村人比,比短不比长。因此,无论怎么比,城里人总占上风。这就是城乡的差距。农民落眼看的是人家的长处,城里人总是挖空心思挑人家的短处;农民好论长短,长就是长,短就是短;城里人爱看门缝,将短的拉长,将长的变窄……但一中毕竟是个靠成绩论长短的地方,农村孩子的成绩摆明在那里,故很少有哪个城里同学会将这种优越感刻意地表露出来。但农村里来的孩子就不一样了,因习惯了同人家比长处,人家城里孩子的气质摆在那里,谁长谁短,不需尺量,心知肚明。

1990年毕业后,曹晔择优分配进了市级机关。机关里科室与科室之间的距离很短,混机关的人走路时步子与步子之间的距离更短。可像曹晔这样的农家子弟,虽然换了城市的环境,但农民的风骨还在,走路时步子与步子之间的距离很长,一步就是一步。显然,曹晔也懂得这样的道理,然秉性如此,没法改。人家转悠的时候,想的是怎么升迁,而他转悠的时候,想的是怎么七步成诗,于是便有了这首《梦江南·阳春》:原野绿,杨柳醉春烟。燕语莺声入清梦,桃李芳菲竞尧天。月下读陶潜。

他的心目中有两首永远也吟不完的诗:左手爱情,右手亲情。

世界上最长久的爱情,莫过于以短跑的速度冲破门第束缚的相濡以沫。以至于结合了20多年之后,在结婚纪念日那天居然感动了苍天:突然雨过天晴,瞬间山明水秀。诗人的诗兴顿然爆发,将长长的爱情步成一首短短的《江城子》作为表达:山湖依恋语呢喃。晚霞残。染林峦。鸟曲蝉音,幽雅似琴弦。雨恨云愁风化去,松月下,笑声弯。

千辛历尽梦儿圆。过礁滩。也波澜。与子同衾,恩爱两嫣然。热血素心天不老,同苦乐,永如磐。

美好的爱情,必然有美好的结晶。女儿呱呱坠地,开成了嫣然的紫薇。尽管高铁将岳阳至北京的距离变短,但牵挂很长,女儿去紫禁城上学的那天,夫人晨起下泪,诗人拾泪成词:窗外鸟声啾,新绿迎朝露。千里求学将欲行,双眼生迷雾。 楼下笛声催,不忘悄悄语。欲看风光上险峰,勿畏登高处。

诗词是最好的养料。受诗词熏陶的女儿,像宋朝宫廷里的紫薇,越开越炫,一路从紫禁城开到了上海滩。“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诗人对女儿的思念,复兮旦兮,特别是中秋,这种思念更甚。今年的中秋连天无月,诗人念女心切,顿时将思念裁成《一剪梅》,寄语紫薇:落叶飘零秋水长。云送残阳,风透幽香。今宵无月寄柔肠。雨洒西窗,泪染词章。毕竟他乡非故乡。露重霜凉,莫忘添裳。花开花谢看寻常。心若坚强,梦亦芬芳。

紫薇一路盛开,而诗人的青春却一天天凋零。有的人,凋零成泥,步步泥陷。有的人,凋零成诗,步步诗绚。成泥还是成诗,泥陷还是诗绚,取决于人对生活的态度。

在诗人看来,同样是生活,用步子量和用句子量,效果迥然不同。用步子量生活,生活越量越短;量仕途,起起伏伏,起得越高,伏得越低,步步惊心。用句子量过往,回忆越量越长;量生活,踏踏实实,平平仄仄,有抑有扬,抑扬顿挫,步步成诗。此时此刻,“枕书浅卧眠灯下,半世烟云到床前”的曹晔,完全抛弃了“发”、“眼”、“矢”、“豆”这些传统的测量工具,改用句子来丈量生命和生活的长短,于是便有了案头的这部诗集《鱼尾港》。《鱼尾港》里的句子长长短短,平平仄仄,很有宋朝烟火的味道。这种味道,其实是生活的味道。先秦以前,句子很短,短得只剩一字,然岁月很长,长得变成了一种想象;民国以后,句子很长,长得要用尺量,然眼光很短,理想常常超出现实的想象。对于这一点,曹晔拿捏得恰到好处,生活就是生活,该长就长,该短就短,长长短短的句子落在街河口的青石板上,就是平平仄仄……

责编:王相辉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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