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思念依然无尽

  新湖南客户端   2021-04-04 19:58:01

文丨胡圣国

每年清明,是人们怀念亲人、祭祀祖先、慎终追远的日子。这个时候,我不能不想到父亲,想到父亲过去的那些点点滴滴。

今年清明节,正逢父亲去世六周年。六年前清明节刚过两天,就在那天的那个清晨,大弟媳打来电话,说父亲已经老了(“老了”在我们老家是“去世”的意思)。一时间,我感觉晴天霹雳,感觉天塌下来,感觉全家的顶梁柱倒了!来不及多想,立即和在长沙工作的大弟赶回老家。

回到老家,看见全家人都处在悲痛之中,父亲平静地躺着,脸色苍白,看上去饱经风霜的模样。我一边磕头,一边后悔自责:父亲呀父亲,您怎么这么快就离开了我们呢,早知如此,两天前我不该清明节扫墓以后匆匆回到长沙,应该陪着度过您一生最后的时光啊。就在这最后几天,也许是您感觉自己身体尚可,更重要的是您怕麻烦大家,坚持晚上不让人陪伴,结果没有一个亲人给您送终,这成为我及我们大家庭所有亲人们的遗憾。父亲,您在最后的时刻也是在替子女着想啊!

今天,又是清明节,父亲生前的那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父亲是1937年出生的,那是一个苦难深重的年代,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真乃生不逢时。奶奶在世时告诉我,不久日本兵就打到了我们村子,为躲避日军,爷爷奶奶全家躲进屋后的山洞里,父亲喜欢哭闹,奶奶用手使劲捂住父亲的嘴巴,唯恐被日军发现,没有窒息已属万幸。小时候,父亲还感染过天花病毒,虽然捡回一条命,但脸上留下不少斑点。奶奶还告诉我,父亲从小做事勤劳,尊敬长辈,与人为善,经常受到左右邻居的夸奖。

父亲原本出生皮姓人家,因我母亲这边胡姓人家没有男嗣,遂于六十年代初入赘胡家,与母亲结婚成家。按照当时旧习俗,父亲也由皮姓改为胡姓,只是由于村民习惯过去的名字,所以后来又恢复到原名。对于父亲入赘胡家,奶奶一直心怀内疚,对父亲这个“嫁出去了的人”厚爱一分,经常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给我们送些吃的东西,父亲劝奶奶别送,奶奶依然如故。有一年,奶奶照例送来一篮子南瓜冬瓜,父亲勃然大怒,把这些东西摔在河里,砸个粉碎,后来奶奶再也不敢给我们家送这送那了。几十年来,每当我想起父亲这一“怒”,看似是父亲残酷无情,而恰恰是母子情深的体现啊!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一段生活艰难的岁月,农村人普遍吃不饱饭,常常面黄肌瘦。我时常看到父亲满面愁容,暗暗叹息:唉,我们大人无所谓了,你们这些孩子还处于身体发育时期,长期挨饿影响发育啊!我时常看到,哪怕是难以饱肚的红薯稀粥,父亲也只吃一点点,尽量留下给我们小孩吃,其实父亲还要下地干活,也不能饿着肚皮干活啊。有一年修枝柳铁路,父亲在离家几十公里以外的工地当炊事员,托人搭信要我过去。我走了一天的路,到达工地,父亲非常高兴,把我引到房间,拿出一包由草纸包裹的油炸干鱼,说了一声“你慢慢吃吧”,说完便走出去,把门锁上了。当时我闻到鱼香,狼吞虎咽,感觉天下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如此啊!

我父亲读书不多,听奶奶讲父亲只读过一、两年书,因为读书就有头晕的毛病,后来实在不能坚持就辍学了。然而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父亲是个蛮有文化的人。我记得刚启蒙读书时,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父亲一笔一画、手把手地教我写这五个字,尤其是那个“岁”字,我总是写得歪歪斜斜,而父亲写得方方正正,当时就想:父亲太厉害了。我父亲不懂教育学,实际上文化程度也不高,但他知道怎么让小孩读书有兴趣,那就是:夸奖!刚读小学一年级,父亲就经常夸奖我,并且经常告诉左右邻居:“看,我家儿子的字写得多好”;“看,我家儿子这么难的算术题都做出来了”;“看,这是我家儿子的奖状”……一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想,父亲这么高兴,又把“牛皮”吹出去了,下次学习一定要更好。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高考、中考录取率只有个位数的情况下,我们三兄弟都考上了,这在我们湘西北小山村是令人羡慕的。后来有人问我,你们三兄弟怎么那么厉害,是怎么考出来的?我毫不犹豫地说,是父亲夸出来的。早几年,我读过法国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学卢梭的名著《爱弥儿》,才知道教育应该顺应小孩天性和成长规律,以夸奖激励为主,原来父亲淳朴的教育方法与教育家的伟大思想是相通的,虽然父亲讲不出什么高深的道理。

父亲属于开朗乐观的人,除了一段时间因为吃不饱饭发愁外,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笑呵呵的,直到今天,我的耳边时常回荡着父亲朗朗的笑声。七十年代,我父亲每次从外地修铁路、修水库回来,兴致勃勃地给我们介绍外面的世界,而且一段时间还操着普通话,逗得村上的人哈哈大笑,都说“你们家的父亲像个国家干部”。父亲的心地是透明的,性格是耿直的,有什么说什么,不吭人害人,不背后整人,光明磊落,主持公道。正是因为此种性格,父亲当过生产队长(相当于现在村民小组长),碰到矛盾纠纷、吵骂打架,父亲绝对一碗水端平,按照是非曲直处理问题。受父亲熏陶,我们这些子女都是正直的人、善良的人、守规矩的人。

父亲是因为患上肺气肿病离世的,这个疾病折磨了他老人家十多年。尽管如此,父亲时常保持乐观,他说:“没有想到晚年过上这么幸福的日子,比起我的前辈,我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在病重的时候,他给我这个家中长子有两点嘱咐:一是希望兄弟姊妹要团结和睦,关心好妹妹,照顾好妈妈;二是保护好家门口那棵高大挺拔的皂角树,我父亲从骨子里相信这棵皂角树是保佑我们大家庭幸福安康的“圣树”。其实父亲还关心一件事。六年前清明节,我回家扫墓,父亲问我“希希(我女儿)找了男朋友没有”,我说“暂时没有”,父亲轻轻地叹息一下,他老人家可能估计自己见不到希希结婚成家的那一天了。今天我要告慰父亲的是:您的孙女不仅已经成家,而且您还有一个七个多月的重孙女了,一个活泼可爱、健康成长的小天使。

父亲去世前的最后那个春节,破天荒地要求我们三个兄弟共同帮他洗了个澡,然后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我来日不多了,该回去了,你们三兄弟给我洗了澡,尽到了你们孝敬父亲的责任,也就心满意足、问心无愧了。”啊,父亲,敬爱的父亲,在您最后的日子里,您心里装的不是自己、而是子女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敬爱的父亲,千言万语表达不尽您给我们的恩情,万语千言表达不尽我们对您的敬重,此生此时,我们能够做您的子女,是我们和您的缘分,更是命运之神赐给我们的福报。上天保佑,来生您依然是我们的父亲,我们依然是您的孩子。

父亲,愿您在天堂一切都好。

责编:刘瀚潞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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