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1-03-03 10:09:16
我和我理解、追求的语文
文/徐国鸿
我不敢说自己语文水平有多高、能力有多强,但从小语文成绩就还可以,大学读的是中文系,现在当的是语文教师,有时也提笔写点小诗陋文,总之,与语文缘分深矣。
回顾自己学语文的经历,从课堂上收获的肯定有,但极少印象深刻的。说这个话无意否定我的语文老师们的辛勤付出。其实在我的中小学阶段,遇到过好几位很不错的语文老师。
我们那时读书,是“放羊式”的,根本没有现在这么多作业,老师也不会一味要求我们做作业,加上自己偷懒,还真没做过多少题目;课堂虽然不像现在这么规范,倒也有老师的个性特点;而且老师非常鼓励我们阅读课外书,只是当时很难得到可供阅读的书籍。一路走到现在,自己越想越觉得有助益,越回顾越清晰的,大概有这么些事。
好的阅读教学,能唤醒内生的阅
读动力,走上依靠阅读成长之路
那时候,“小人书”盛行,自己还未启蒙认字,就已跟随同村组的哥哥姐姐们迷上了“小人书”,即使母亲出于家庭经济困难对我购买“小人书”的行为进行高度打压,我也一意孤行、执迷不悟。这有点像谈恋爱,越打压越执着,阻力越大,反抗的意志越坚定,甚至悲壮地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与我同龄的人,童年时的很大一部分幸福当与“小人书”有关。
我那时就特迷“小人书”,尤其喜欢《西游记》系列,喜欢到一页一页临摹手绘的地步。里面的山太漂亮啦,白描的奇山异水,寥寥几笔,仙气飘飘,变幻多姿,最符合吴承恩老先生想象的世界,而这个画面世界,是被奉为绝对经典的1983版《西游记》电视剧所无法呈现的。
我一直认为,极富中国特色的“小人书”,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儿童读物,它最能培养小孩的阅读兴趣,唤醒每个人内在的阅读动力,走上依靠阅读促进成长的道路。
由图多字少的“小人书”自自然然转向了光有字基本无图的章回小说,《杨家将》《岳家将》《隋唐演义》《七侠五义》《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等很是读了些。不知怎么的,后来又迷上了港台言情小说,我至今都认为《彩霞满天》是琼瑶最好的作品。当然在这期间,四大名著也是读了的。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神奇地获得“三好学生”荣誉,更神奇的是得到了八十元钱的奖金,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一笔巨款。奖金除了补贴家用,还被母亲恩准托人买几本书,我清楚地记得,用奖金买到的《少年文艺》十年合订本、林语堂的《中国传奇》是我真正买书藏书的开始。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化学老师处借得一本《新时期全国获奖短篇小说选》,在中考前的晚上熬个通宵如饥似渴地读完,则是我接触现当代纯文学的开始,由此而迷上了沈从文、贾平凹、莫言等作家。
高中学校有个小小的图书室,书不多,却新进了一批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精装版的世界文学名著。图书管理员是位生物老师,却喜欢写新诗,担任我们文学社的指导老师。关键是这人极懒散,沉醉于自己写诗的事情中,见我喜欢读书,不胜登记借书之烦,又不愿得罪我这个文学社社长,干脆把图书室的钥匙丢给我,随我去读。
于是我一个人经常藏在里面,把这套丛书读得差不多,《巴黎圣母院》《安娜·卡列尼娜》都是在这一时期读的,连三卷本的《神曲》、四卷本的《静静的顿河》都读下来了,而且读得津津有味。
真正接触外国文学其实是从这里开始的。从这时也开始读伽达默尔的《真理与方法》、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等哲学书籍,读得云里雾里,但总觉得是好东西,不懂,没关系,慢慢会懂的。后来在大学也主要是泡图书馆过来的。
我读书实在也没什么方法,就是傻读笨读,但我想,傻读笨读,读多了也应该会有用的,就像竹篮打水,水可能打不上来,但篮子在不知不觉中干净了。总觉得做什么事情过于讲方法,不肯下苦功夫笨功夫,也许真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的学生书是真多,也很容易得到,但要么为了应付考试,只是记了些条条框框的功利性阅读,要么是快餐式阅读,一目十行,走心的没有,都是假性阅读、伪阅读,真心觉得可怜和悲哀!
好的写作教学,不在于讲技巧,更
在于创造让学生开悟的契机和情境
关于作文,也有印象深刻的一些事。
从读小学四年级开始,不知道为什么老被安排去参加作文比赛,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写作文。自然每次都得不到奖,但老师还是安排我去(这里必须声明,我家极贫困,那时也断无送礼和老师搞好关系的意识)。
终于有一次,我勉强得了个三等奖。奇怪得很,这次得奖的学生集中起来在一个地方培训了几天。因为第一次离开家和陌生人一起住在陌生的地方,我很不适应。当时老师培训课上讲了什么我都不记得,唯一的印象是,老师念了一篇《记一次乒乓球比赛》的范文,念完后放肆地表扬,总之就是好,好得不得了。
文章写得很长,把我觉得几句话就说完了无可写的简单事情,写得很具体很生动,由场内写到场外,由当时写到过去,还指向了未来。我听完后好像突然明白,哦,这就是作文,作文原来是这么写的。
回到自己的小学后,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记有趣的……”。后来知道,小学的作文题目,翻来覆去不就这样。我突然有了灵感,也突然有了写作的冲动,也第一次记得我的作文写的什么内容。对,我就写《记有趣的乒乓球比赛》(千万别误会一个小孩子的纯真,绝对不是抄袭和剽窃,那时根本没这个概念)。
我们那时的农村小学,条件太简陋了。只有两张烂球桌,偶尔不知哪里弄来的个把乒乓球,打瘪了还得在开水中泡胀,哪怕是打烂了也不能退休。桌子倒不成问题,课桌、讲台、老师洗衣服的水泥板,都可以成为我们的球桌,短些、倾斜的、坑洼不平的问题,都可以克服。
最麻烦的是没有球拍,不过,这难不住我们这些山村顽童。把小木板削削就是球拍,实在没有球拍,用光手掌也是可以的。
最绝的是,有一次我被逼急了,因为大家伙定下的规矩是:没有球拍不准上桌。我就从学校围墙缺口处走到林子里,折来一根相对光滑的油茶树棍当球拍。
学了数学物理的朋友们都知道,乒乓球是球形的,茶树棍子是圆柱形的,要用圆柱形的茶树棍控制球形的乒乓球的轨迹,两者只能是切点式的接触,而且作用力的方向必须与乒乓球的直径重合,难度系数之高,当今国乒总教头都未必做得到。
我至今震撼于当年自己的创意,而且惊讶自己当年还真以这种高难度堪称绝技的方式参与了乒乓球活动,引得一些小伙伴纷纷仿效。我把这一切都写进了我的这篇作文——《记有趣的乒乓球比赛》中。
后来,我不断回想,这篇作文很好地表现了山村小学的生活,突出了农村孩子乐观向上、创意无极限的主题,揭示出中国乒乓球为什么能长盛不衰、傲视世界的深层原因。
但就是这么一篇真情实感的作文,别提没有被儿童文学编辑慧眼看上(因为没有投稿意识),就连老师有没有表扬我都不记得了,原稿也早已灰飞烟灭。不过没有关系,荣誉都是浮云,作文该怎么写,我好像真懂得了那么一点点。
真正有境界的语文教学,特别是有境界的写作教学,教师应该像道行高深的禅师,善于创造学生开悟的契机和情境,“嬉笑怒骂”“当头棒喝”都能让学生产生醍醐灌顶、如饮琼浆的感觉。
好的活动,不经意地参与,也许会
产生深远的影响,收获累累的硕果
那个年代真是有些奇怪的事。读初高中的时候,我们浏阳县的学生文学社团搞得很是红火,一开联谊会、笔会,参与学生有好几百人,而且县文联主席,县长都来讲课。我迷上沈从文,无可救药地爱上《边城》,成为一个有“茶峒情结”的人,就源于我们县文联主席的一句话——“你们这些乡里伢子,喜欢文学,怎么能不读《边城》,不读沈从文?那搞得出什么名堂?”我从此写的那些“抽屉文学”都打上了沈从文后来还有贾平凹的烙印,尽管我日后知道,世界那么大,优秀的作家那么多。
虽然从小学开始,被老师逼着背了几首课本上的古诗,但其实就是小和尚念经,没啥感觉的。我在高中时喜欢上古典诗词,也是有原因的。每天放学前有10分钟读报课,我们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也不组织我们读报(当时应该是没报纸可读),就在黑板上写上一首宋词,也不怎么讲,就随便读读,也没有什么要求,爱听不听的随便,任其在学生间自生自灭。
我呢,不知哪来的傻劲,认真抄录下来,反复读,觉得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东西,真好,有时还无病呻吟,填词一首,其实意思都不怎么懂,更别说音韵格律的要求。
我现在好像还能提起笔,搜肠刮肚凑一两副勉勉强强的对联,说来,也有难忘的事情。
高中邻班有一位老语文特级教师,不知哪来的想法,有一段时间,每周出个上联写在楼道间的小黑板上,面向学生征求下联,每次公布还评个奖。我每次绞尽脑汁,每次信心满满,每次看榜忐忑不安,每次失魂落魄默默退走。但我就像曾国藩率湘军打太平天国一样,即使是屡战屡败,在给皇帝的折子中硬生生地改为“屡败屡战”。
看着邻班一位女生每次都轻轻松松得奖,真是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不断换笔名应征,一次用不同的笔名写几个不同字迹的下联,趁着黑灯瞎火无人的时候,偷偷塞进投稿箱。
终于有一个用我的真实名字的下联得了个三等奖,虽然那个女生又是一等奖,但我觉得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结果,老语文特级教师头脑中不知哪根弦断了,这个活动竟然从此销声匿迹,悻悻之余也就从此硬生生中断了我的对联梦。
直到参加工作十余年后的2012年,岳父七十大寿,我突发奇想,拟了副对联祝贺他。那时还不兴玩微信,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为岳父写的寿联,奇怪的是,第二年,几位校领导找我谈话说,长沙每年高考都要写考场对联,各校明里暗里都在进行对联大比拼,社会关注度高,我们学校不能落下风,以前都是退休的语文老师写的,老人家年龄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学校希望培养个年轻人,决定让我来试试。
我不知道领导们为什么寄予我厚望,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担起这个重任,糊里糊涂按着从来不会拒绝领导指示的惯性,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差事。
一转眼为长沙市一中高考考点写了七年对联,七年的同题作文呀,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但现在回想,自己在写对联这事上从来没有拜过师,没人指点过,能拿下这个活,并因此还得到一些肯定,真的还跟高中时参加的征联活动密不可分。
所以,我现在真心认为,教育教学活动很重要也很有意义,活动规模不在大,形式也不用太花里胡哨,贵在“真、小、实”。好的活动,不经意地参与,也许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收获累累的硕果。
(作者和长沙市一中的学生在一起)
我这个农村娃泥脚变硬,洗净洗净走进城里,顶着长沙市一中的光环,沐猴而冠、煞有介事做起了人民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内心着实自卑得很,真怕贻误了芙蓉国里这些冰雪聪明的学子们。
我中学时候的一位老校长曾经在全校大会上讲过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叫“误人子弟,男盗女娼”,让我至今想起都半夜冒冷汗,最怕的就是自己现在做的语文教学工作应验了老校长的这句话,尤其是面对现在越出越刁钻的题目,越来越繁复的各式语文资料,堆砌如山的语文作业,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尽管出题背后的那些心思我可以一眼看透,我自己也命过不少还被同仁认可的题目,出过不少高考模拟试卷,但我真的怀疑,我们这是在教语文吗?学语文真的这么无趣吗?可不可以大家都省省心,做点最简单、最基础、最朴朴素素的事?
回顾自己学语文,无非就是读读书报,诵诵诗文,练练笔,写写字,造造句,缀缀文,虽无甚成就,但好歹还葆有一份爱好。一味折腾师生,让人避之唯恐不及,考完就赶紧丢掉的,那会是鲜活、富有情趣和生命力的语文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返璞可归真。
我感谢我学习成长的时代,感谢我的那些虽显粗服乱头却不掩国色的语文老师,感谢淹没在五光十色的时代洪流中的“小人书”,感谢那些从没有想到载入史册的小小语文活动。他们,才是我所理解和追求的语文,是我所以为的学语文的不二法门,是我坚持认为的推进新课程路上,不能抛弃的、最基础也是最宝贵的元素。
(作者系湖南省长沙市第一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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