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丨追忆作家康濯

  岳阳日报   2020-12-24 13:27:42

文丨甘征文

康濯(1920年-1991年),原名毛季常,湖南省湘阴县(今汨罗市)人。湖南省文联主席,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现代作家。代表作品:《腊梅花》、《灾难的明天》。

1987年4月间,康濯和夫人王勉思携爱子毛望来汨罗。这是康老第三次来汨罗,第一次是视察工作,第二次是给汨罗图书馆赠书,这一次是他即将离开湖南而来寻根问祖的。我与宣传部的廖宗亮先生一道陪康老全家去新市镇寻找到了他的祖居之地。虽然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但康老回到驻地兴奋地题了诗句:“四瞻屈子词,重仰弼时居。寻得毛家祖,丰饶不尽诗。”

我第一次见康老是1962年10月,那时我刚在《湖南日报》副刊发表小说处女作《月夜》,到长沙参加一个文学会,康老对我进行了一番鼓励。我当时在农村与几位年轻的文友成立了一个创作组。康老知道后特委派夫人、《湖南文学》编辑部主任王勉思专程乘火车来到我家。勉思老师是北方人,圆圆的大脸,长得很美,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满脸微笑,平易近人。她在我家住了一夜,除了鼓励我努力创作外,还召集我们创作组五个泥腿子年轻人座谈。特地提出是受康老委托,在我们创作组建一个读书站,定期赠寄《湖南文学》,并要我们读后反馈意见。

文革初期,正在湘阴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我,接到当时湖南省委宣传部的电话,叫我赶紧去省文联,有任务分派。我背着一个土布包立马赶到了省文联。我来到二楼办公室,只见高高瘦瘦,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的立波主席全神贯注地在看大字报,发现我时,他热情地说:“哦,小甘你来啦!很好,根据省委宣传部的指示,从今天起,你来省文联主持斗、批、改。”随即将省文联郭秘书长叫来,问:“小甘的住处、餐票安排好没有?”郭秘书长说:“早安排好了。”并赶紧将招待所的钥匙和一叠餐票交给我。我愣愣地接过后,往楼下走,在楼梯间见到勉思老师正低头扫地。我问:“王老师,康主席在哪?我得去看他。”勉思老师幽幽一叹说:“他正在打扫厕所。”我顿时醒悟。我甘征文算什么?赶紧将住房钥匙和餐票交给门卫,迅速离开省文联回到湘阴。

不久,我接到岳阳地区文教科的通知,去岳阳参加一个会议。一到岳阳才知道是岳阳文艺界召开批判康老和巴陵剧团名演员李筱凤的大会。在大会上每人上台批判一番,轮到我时,我也上台念了首批判康老的诗。只见康老平静地坐在台上的一边,低头在认真写着什么,我以为是在做批判他的记录。批判会一结束,我来到康老的驻地看望他。康老问:“甘征文,你刚才好像发了言?”我说“是呀,是四句诗”,他说“你再念一遍我听”,我说您不是一直在做记录吗?他笑道:“做什么记录,我是在写反省呢。”

文革中后期,康老已解放,任省文联主席。

1964年我在农村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寄给湖南人民出版社。不久,接到时任出版社主编的王勉思的信,叫我立即赶到长沙去修改稿子。长篇出版后,我到康老家遇饭吃饭,很是随便。有次我在公共汽车上遭遇了扒手,没钱买火车票回家,只好跑到康老家要了几块钱。

康老对作者十分关心,华容县作者袁修广刚从牢里放出来,即找到正在岳阳开会的我,我带着一身囚服的袁修广去长沙找到康老,康老马上为袁的工作安排与华容县领导联系。作家张扬写了《归来》,手抄本传遍全国,当时已判死缓。康老为这事多次奔走、向省公安厅交涉,后又得于胡耀邦同志过问而无罪释放,张扬的长篇小说《第二次握手》才得以出版发行。

在康老的关爱下,古华、莫应丰、谢璞、孙健忠、张步真等一批作家一个个破土而出。我还是由康老亲自介绍加入中国作协的。

湘阴县文学青年吴果迟很有才华,我俩相交很好,吴果迟写了一个电影文学剧本,他问我能不能见一见康主席,我说可以的。我和他乘火车来到康老家,当我介绍吴果迟后,康老连声说:“湘阴的,家乡人啊!欢迎欢迎!”不久,由康老推荐吴果迟的剧本在《中国电影》刊发。

康老在湖南那些年,放下自己的工作,专心致志培养文学青年。记得在1980年的一次省文代会上,康老在报告中指出,湖南的文学创作已经走在全国前列,相对而言,剧本创作比较薄弱,号召作家投入剧本创作。我的大型剧本《八品官》就是在这个时候写出来的。当《八品官》获得全国首届剧本奖时,他老人家喜得连夜又是打电话又是写信把我大大地表扬了一番。记得谢璞先生在一次会上说:“康老是一只母鸡,是他孵化了一群湖南作家”!

康老离开湖南以后不久,在岳阳市炮台山宾馆召开了一次有全国许多著名作家、评论家参加的《康老作品讨论会》。闭会当晚,我去康老住的房间看望他。只见门开着,里面坐了很多人,我打算转身,康老眼尖,热情地叫我:“甘征文,你进来坐呀!”我进去后,等到人散了,房子里只有我与他两个人时,我这才说:“康老,我是特来向您道歉的。因为您在湖南任文联主席,我这个人生性不喜欢讨领导的好,故迟迟没有向您说。现在您离开了湖南,往后很难见到您了,我必须向您道歉。”他莫名其妙地望着我问:“你对我很好呀,有什么道歉的?”我说:“当年在文革中,我曾在岳阳召开的大会上念过一首批判您的诗……”他哈哈一笑:“我没有一点印象,那不是你的想法,这些事我早忘记了。就是当年真正批过、斗过我的人我都从不计较,哪会计较你啊!”我被康老开阔博大的胸怀感动了。我说:“您的身体状况住在湖南很适合,为什么要去北京?”他满脸凝重地望着我,说:“或许北京的创作环境更适合我……”在这句话中我深知他有说不出的苦衷。一年后,我收到勉思老师寄给我一册康老在北京的新作小说集《洞庭湖神话》,读后感慨康老对家乡一往情深。

1991年1月,噩耗传来,康老在北京去世。我去北京专程看望了王勉思老师。

康老离开我们30年了,可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仍留在我深深的记忆里。

责编:廖慧文

来源:岳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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