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另类生命观照我们的灵魂 ——读陈惠芳《绥宁九章》有感

陈惠芳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0-09-03 16:26:31

彭仁满

结识惠芳,是经同学育群介绍的,我们并没有见面。他在湖南日报任副刊编辑,我在农村中学教书,只是书信向他投稿。

那年,我们都20挂零,我还比他大了一个年头。其时他与江堤、彭国梁已并称为湖南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早就是中国知名诗人了。《诗刊》《星星》《绿风》等极负盛名的刊物上,经常能读到他的精品力作。那时,他就是我的网红和偶像。

那时,听说很多编辑看他名字就把他当女孩,我有时也觉得也许这是一个有女人温柔气质的男人;因为本人30岁后进入行政部门工作,没有了诗的灵感,也就不再写诗了。而这之后的诗风大变,我也看不到一首好诗,也就从不看诗了。30年后,因家乡的文学活动,我们竟然在汨罗见了两次面。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典型的深沉的很善良的男人。

近几年事少,有点心情玩文字,又捡起了诗。在很多媒体上看诗,大多数诗我只看了标题和前句就会把他们POSS掉,但惠芳的诗我都会认真地看,也认真地学习。年轻时读他的诗,就感觉他比我成熟比我大,这也许是诗歌中所表现的思想和艺术给我的视觉冲击。对他有一种亲切感,一直保留在我心中。一方面,我的处女作是他发出来的,后来我的乡土诗和散文诗也陆续地发出了几篇(首);另一方面,我们都出生在农村,有着相同的经历和对乡村共同的天生的亲近。

近日,从微信群中发现他的《绥宁九章》,一字一句读下来,像是在读《诗经》。灵动的意象,植物的灵魂,高超的表现视角,让我激动莫名。好久好久没有读到这样有灵魂有氧气的诗歌了。所谓格物、所谓诗言志、所谓悲悯是什么?《绥宁九章》就是。读完此组诗,我顿觉自己的灵魂被春雨洗涤了一般清新而亮丽。他把现实放在背后,把灵魂放在镜前,用另类生命的灵魂在打磨、观照我们“污染”过的灵魂。首首都有一种震憾心灵的力量。

1、《插柳村》:一个人说,插一根柳条,/会活。/便插了一根柳条,活了。//一群人说,插一排柳条,/会活。/便插了一排柳条,活了。//这些逃难的人,/逃进了闭塞的深山,/把自己插了进去,/都活了。//人与柳,/是土命,也是水命。

插柳是我们父辈经常进行的活动,柳树的成活,只要有水有土插一根下去,便会自己生根溶入这块土地。没有那些名贵乔木难养的骄气,一不要种子,二不用有根子。这是柳树的本质,这种本质是每个农民身上都具备的品质。诗人用一根一排、然后拈连出一群,把人变成了柳,都插入这个村子,读下来让人心酸又让人对我们先辈们顽强的生命力折服。柳树的活法,其实是中国人的活法。一棵柳树就观照出了我们先辈的灵魂。

2、《异型荷花》:有人说,/插柳的荷花,跟别处的荷花不一样。/插柳的荷花,被风吹成了异型。//于是,许多人舍弃了身边的荷花,/驱车几百里,专门来赏插柳的荷花。/插柳的荷花,是不是要红一点,要白一点?/插柳的荷花,是不是腰杆要细长一点,弯曲一点?//风不大。荷叶比风还大。/宽阔的荷叶,像一群一群大佬。/几顶枯黄,散落在荷塘之中。//这些提前转换了颜色的同伴,/撕烂了胸襟,给挺举的莲蓬看。

异型的荷花在我的眼中展现的是荷花与自然抗争的一种波澜壮阔的美丽。明显与过去诗人笔下的出污泥而不染的思维不一样。为什么正常的荷花变成了异型的荷花?也许是这湖就在这个村子的风口,而没有其山其林为他们挡风。他们长出“比风还大”的叶子来挡风,自然就会变成异型。而久经考验的腰杆自然比普通的柔软一些细小一些,不然就被风折断了。而长出来的花,就自然要红要白了。其中一些大佬的荷叶“撕烂了胸襟,给挺举的莲蓬看”,读到这里,让我油然想起那些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等战斗中牺牲的农民工人子弟和现代工业化过程中牺牲自己利益的农民兄弟,正是这些站在配角之位的人民,牺牲了生命和利益,“撕烂了胸襟”,才有了今日的“莲蓬”。体现了诗人对大众而不是精英的一种悲悯之情。

3、《树洞》:高,大。枝繁叶茂。/远远地望去,/像一把撑开的大伞。//爬上一道坡,/看见了它的根。/裸露,巨大。/它的身子,早被掏空。//掏空的身子,通天。/站在掏空的身子里,/朝天,看得见一条一条狭窄的光。/狭窄的光,像柴刀,也像镰刀。//透光,也透雨。/掏心掏肺地活。/它真的活透了。

说实话,读到这首诗,我真的想哭。为谁而哭?为我的父母和中国的父母。“掏心掏肺地活。/它真的活透了。”

4、《鸳鸯岛》:黄桑,手掌抓了一把绿,/随便一甩,/便把几公里之内的日子,/分成了深绿与浅绿。//鸳鸯岛,看不见鸳鸯,/无非是深绿中的一个圆圈。//水顺着溪道,画了一个圆圈,流走了。/人顺着山路,画了一个圆圈,流走了。//不停地轮回,/不停地绿,/不停地深呼吸。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自然明白地告诉了你一个阴阳变化的道理。鸳鸯是阴阳的结合,男女是阴阳的结合,家庭是阴阳的结合。时间的流水不会管人的生死,一切是在流动兴衰变化着,生死同步,轮回依旧。诗歌的品质,就在于从格物之中强化着天道的认知。

5、《古藤》:有的藤,无所事事,/整日整夜在晃荡。/过路的人,摸了摸它,/说一声好长好粗,便走了。//有的藤,在家门口就业,/瞄准了一棵树,纠缠上了。/藤缠树,像蟒蛇,有些吓人。//也可能是大山垂下来的线索。//顺着线索,/会找到卧底千年的耳目吗?

古藤长在深山,长在农村。诗人告知的古藤在我眼中有些朦胧诗的感觉。诗人意象的呈现和张力,变成了一根难解的古藤。而这根古藤真的让人深入到了远古时代。中国农业问题正如古藤,纠结了几千年,也没有从效益中解脱出来。而现代的旅游业,却让古藤变成了风景。但这是惟一的方式嘛?我们在利用远古资源的同时也在破坏远古资源,我们在现代文明的同时,也在消灭自然文明。如何让现代文明与自然文明和谐共处相得益彰?这要有一种文化观念的形成。古藤是大山对人类的恩赐,人类对自然要做些什么?那个千年的耳目是什么,任由你想像吧,诗人没有找出答案,而那答案却在人类如何保持自然文明身上。

6、《遗存》:第三次来上堡,/站在村口的那棵长满白菌子的古树不见了。/村民指着躺在地上的一截朽木说,就是它。//上次,它还腐朽地站在村口。/满身的白菌子,摸起来十分坚硬,像化石。/它比那根拴马桩,更神气。//高大的腐朽,简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气质。

诗人从“长满白菌子的古树”的站立和躺下入手,猛然转出“高大的腐朽,简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气质”,还真是吓了我一跳?遗存是如何成为高大的腐朽的?化石一般的古树,它越腐朽却越坚硬,它在表现一种独特的存在。我不由想起汨罗江中捞出的阴沉木,它们同样是在千万年江水的浸泡中,变成了铁木。死亡和老去对于一根经历千百年的古树,他面对一切灾难和困苦就会变得越来越坚强。无与伦比的气质又怎能不是其品质的表现?

7、《上堡民宿》:城里热,飞进山去。/飞进山,成了鸟。/民宿就是鸟巢。//大白天,山里也热。/但早晚凉,树阴下凉。/山泉水浸西瓜,冰镇一样。//上堡的夜空,是闪烁的童年。/长大了,进城几十年,一共只看到几十颗星星。/在上堡,一夜就看见了上千颗。

时代不同,感受不同。在城镇建设不断扩大规模的今天,水泥丛林、水泥海洋侵占的城市,夏天就成了一个蒸笼。自然想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此种陶渊明式的田居生活;如果遇到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美境当然也会其乐无穷。诗人正是如此,变成了一只鸟,飞进了山中。享受到晚间的清凉和冰镇样的山泉水浸的西瓜,再次看到星空闪烁的童年;几千颗浩荡的星空,闪动的是怎样的一种早被我们遗忘的而又渴望回归的美好的生态日子呢?

8、《铁杉群》:黄桑的铁杉,不多不少,/一直是三十八棵。//黄桑的铁杉,不亢不卑,/一直扎堆。//打铁的,铁打的,/笔直的铁杆。我靠了一会儿,/成了小铁钉。

“不亢不卑”“一直扎堆”却像极了农民的生活空间,几千年来农民就在这片土地上诚实劳动,从来不会想那些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而流传在他们血液中的基因是勤劳勇敢,不畏强权;打得了铁,自己也是铁打的;诗人靠了一会,就成了小铁钉,这其实是他本来就遗传了铁的基因;说明这个时候更加渴望回归于笔直铁杆的群体中来。

9、《巫水》:绥宁县城,在一个小盆地里,/被山看得重,抱得紧。/巫水,在怀里飘过。//白天的巫水,清亮。/夜晚的巫水,更清亮。/加了一点灯光的调料。//我年轻的时候,巫水却很老,成了污水。/我老了,巫水却年轻。/来来回回的人,来来回回。/巫水,一直牵肠挂肚,/拐了弯,还踮起脚尖,回头望。

河流一直是人类生命的源头,流淌的是生命,流淌的是灵魂,流淌的更是文化。她就是我们的母亲,孕育了我们又养育了我们,才有了人类生命的代代繁衍。但我们的母亲河,都经历了工业化过程中的污染,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这几年的治污,又开始归还她的清丽。所以巫水是在我们年轻的时候老去,在我们年老的时候又开始了新生。人啊,总是那么地为了自身的利益,折腾来折腾出,让我们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满目疮痍,这是为什么呢?而我们的母亲河总是善良地站在家乡,还为我们这群不孝子孙牵肠挂肚,“拐了弯,还踮起脚尖,回头望。”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能不让人泪流满面?

责编:邓玉娇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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