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窑:曾是与越窑齐名的全国青瓷中心

  潇湘晨报   2019-11-03 11:17:23

岳州窑马王墈窑址发现的隋代龙窑,如今该龙窑在岳州窑博物馆的负一楼。组图/卢七星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杨宁波在岳州窑于家咀窑址采集陶瓷残片。

在岳州窑于家咀窑址附近采集到的东晋点彩碗残片。

岳州窑博物馆内陈列的隋代瓷杯。图/记者伍婷婷

马王墈窑址出土的青釉多孔莲瓣烛台底座。供图/杨宁波

岳州窑生产的青瓷鸡首壶,它是晋至隋常见的器形。

初识岳州窑,是在唐代陆羽的《茶经》,继而是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发掘报告里。这个距今一千多年的窑群,一直活跃在东汉至唐代的漫长岁月里。江湖上流行着它的传说,却从未相识,这越发激起了我对它的好奇心。直到10月底,跟着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杨宁波去湘阴岳州窑捡拾残片,才真正近距离接触它。这次,我们沿着湘江在青竹寺窑址、于家咀窑址、马王墈窑址采集岳州窑不同时期的残片,从这些零碎的残片里渐渐地拼凑出它大概的样子来。撰文/本报记者伍婷婷

  岳州窑的源头  

10月底的湘阴湾河,涨水退去,岸上露出大量的陶瓷残片,这是青竹寺窑炉的陶瓷堆积。竹林深处的窑址中,曾出土过一块“汉安二年”的细方格纹陶瓷残片。这里是岳州窑的源头,也是技术最为成熟的早期青瓷起源地之一。它兴烧于东汉。

去青竹寺窑址,需要从湾河河滩上坡,它被郁郁葱葱的竹子包围着。我们循着在窑炉里烧变形的几块砖头找到了它的大致方位,即便如此,在竹林的包围下仍然很难看清它真正的面目。这几块零星散落的砖头吸引了杨宁波的注意,“青竹寺窑是南方典型的龙窑,这几块砖头就是窑壁砖”。杨宁波说,他们考古挖掘青竹寺窑址时发现,它的窑壁下半部为黏土抹壁,上部以至窑顶用土坯砖砌成,似乎正处于由黏土龙窑向土坯砖砌龙窑过渡的阶段。

青竹寺庙前的湾河河滩是青竹寺窑炉的陶瓷残片堆积地,但在河水常年冲刷及人为采掘的影响下,瓷片堆积已很浅了。这里的残片除了青瓷还有硬陶,不过,青瓷残片的种类明显多于硬陶。难道陶和瓷在青竹寺窑炉里是混烧的?杨宁波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因为这时的青竹寺窑正处在印纹硬陶与青瓷混烧向专烧青瓷过渡的阶段。而汉晋时期的龙窑一般前端的火膛烧火,窑床大概在15米以内,越往后窑温越低。若是混烧,烧制青瓷比陶的温度要高,青瓷一般更靠近前端,硬陶则更靠近窑尾部。

河滩上,多是罐、釜等青瓷器型的残部件,纹样残片偏少。它们的釉色大多是青绿色,少部分酱褐色,因年代太久,这些残片上的釉大多脱落,已看不清它们的纹样装饰。但硬陶残片却能清晰地看出纹样来,器型颇大,以罐为主,残片很粗,零星会出现一些麻布纹和方格纹。“青竹寺窑兴烧于东汉三国时期,产品主要是各种罐、釜、碗,器类不算太多。”杨宁波说,这时候青瓷器上纹样除了麻布纹、方格纹,还有水波纹、连弧纹,甚至还有少量蕉叶纹和鱼纹,而釉层基本上开片。虽然这些青瓷残片都是早期的青瓷,但从残片中依然可以看出它灰白色的胎色和薄而细腻的胎体,大概这跟湘阴一带优质的瓷土有关。

绕河滩走一圈,我们又找到了类似垫片的圆形残片,它的材质跟青瓷相似,放在手中摩挲,并不显得粗糙。这是青竹寺窑用来垫隔器物的窑具,也反映了匠人们的智慧。“这是玉璧型垫圈或圆形垫饼之类的窑具。”杨宁波说,透过这些残缺的圆形窑具,能看出匠人们开始想尽办法来提高产品的质量和产量了。在没有匣钵类的垫隔具时,烧造器物,往往通过叠烧方式提高产量。为了方便叠烧,直接在器物的口部刮釉,或外面施釉至中部,底部不施釉,再将器物叠摞起来。青竹寺窑用来垫隔器物的窑具是玉璧型垫圈或圆形垫饼,它们的材质不一样,垫隔青瓷的通常是灰白色瓷胎的垫圈,而垫隔釜、罐等印纹硬陶的则用硬陶质垫圈。我们时常能在河滩上看到一个四系罐的口部和另一个罐子底部粘在一起,甚至捡拾的标本里,釜的底部有圆形的痕迹,罐的口沿有刮釉痕迹,这都是当时装烧方式的反映。

但这种玉璧型垫圈目前仅见于青竹寺窑和百梅窑的巷子口窑区,巷子口的玉璧形垫圈已很少见。也有专家推断,这种垫隔具可能由青竹寺窑发明,被百梅窑巷子口窑区所沿用。

在青竹寺窑址旁收集残片那天,见我们下河滩,村民们轮流过来盘问。当他们认出负责青竹寺窑址考古发掘的杨宁波时,才放了心。于他们而言,这些残片也是宝贝,不能随意捡拾。“这里的陶瓷片都有研究价值。”杨宁波说,研究价值高的陶瓷残片包括有明显装饰纹样的、能反映器物烧造工艺的、用彩特别的、一些器物的零部件、能反映特殊器形的、铭刻字迹的等等。

  越窑衰落时,岳州窑仍是佼佼者

被鱼塘淹没的于家咀窑址距离青竹寺窑址不过十分钟车程,它兴烧于两晋,是岳州窑崭露头角之时。

当时江南同时出现三大青瓷中心,浙江曹娥江的越窑,湖南湘江的岳州窑,还有江西丰城的洪州窑,它们都发展出很重要的瓷器,地位也此起彼伏。最早成名的是越窑,它在东汉两晋时期名气很大,但东晋以后,它开始走下坡路,代之而起的是岳州窑。直到南朝,岳州窑依然是这三个青瓷中心的佼佼者。

作为两晋时期岳州窑的典型代表,于家咀窑址出土的一些器物和残片正是这一时期的不可忽视的文物。

于家咀窑址紧邻湘江边,但它已经被鱼塘、房屋、马路分割开来,现在窑址的遗存大部分已经在鱼塘里。在这样的条件下采集残片是很困难的,但幸运的是,当我们沿着马路无处下手时,看到了鱼塘边新装的电线杆。也正因为立电线杆要掘深洞,我们才得以看到一些零星的陶瓷残片。最先采集到的是一件青瓷碗,但这个碗的内底有几个规整的长方形痕迹。“这是齿状支钉留下的痕迹。”杨宁波根据这些支钉的痕迹判断这是东晋时期的青瓷碗。因为这个时候岳州窑学习越窑引入这一装烧技术,在不同的器物之间放上这类支钉摞烧,可以充分利用龙窑竖向空间,大大提升装烧量。青瓷碗内外并没有纹饰,非常简单。但它的内底较粗糙,有很多黑点,柴火的落灰可能不经意间就在它的底部留了痕迹,这也能判断出,它是裸烧而成。

解读完青瓷碗和支钉,一件胎体极厚的圆柱形残片再次吸引住杨宁波。这件造型简单粗粝,材质更像硬陶的残片却是两晋时期岳州窑崛起的“功臣”,它是匣钵,当时最先进的装烧窑具。直到今天,一些窑炉里还在用它的衍生品。杨宁波端详片刻后说道:“匣钵的使用在中国陶瓷史上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明。”因为在这之前,瓷器烧造基本都是裸烧,器物放入窑炉,在火膛添柴火升高温,这些柴火灰烬很多时候都直接落在器物上,产生火刺或者落渣。经这样烧造出来的瓷器很多都有瑕疵,并不精细。而匣钵的出现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它是一个隔烧容器,可以将瓷器放入钵内,烧造时避免落灰和粘连,保证了瓷器的质量。甚至匣钵层层叠摞还可以增加产量。匣钵的发明到底是岳州窑还是洪州窑或者其他窑址暂无定论,但这是中国最早的匣钵。传承岳州窑工艺的长沙窑也用这种匣钵造型,之后供官府或宫廷的官窑瓷器就更离不开匣钵了。

岳州窑成为青瓷窑场的佼佼者,匣钵功不可没。在越窑处于低落期时,岳州窑抓住机遇,在吸收越窑技术的同时,用匣钵装烧,大大提升了瓷器的烧成质量,这时,它的销售规模也大大超过了越窑。

在于家咀窑址附近,我们还采集到一个东晋时期泡菜坛的口沿。青瓷泡菜坛这种器物南方独有,这跟南方人喜欢吃泡菜有很大关联。“这不是最早的泡菜坛,最早的出现在秦汉时期,两汉时南方墓葬里经常能看到这类器物。”2017年,杨宁波主持发掘的衡阳机场考古项目中发现了数座汉晋龙窑,其中一个西汉末年到东汉中期的龙窑烧硬陶,泡菜坛是它的主打产品。由此能看出中国南方泡菜历史悠久,到了东汉晚期青瓷出现,它也与时俱进,演变为瓷质的。这类器物在岳州窑汉六朝时期一直存在,而同时期的长江中下游的洪州窑和浙江越窑等窑场也有烧造,它是更贴近于民间生活的器物。

在这里采集的残片还有一件东晋点彩碗。虽然三国到西晋时期岳州窑仍然处于向越窑学习模仿阶段,但它在装饰工艺上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而大量使用点彩工艺装饰器物就是这时期明显的特征之一。这件点彩碗是大平底造型,内底有齿状支钉痕,只有口沿部分有褐色点彩。因为是生烧,青釉和褐色点彩都没有呈现出来,属于烧制失败的残次品。“青瓷上有点彩,这是当时南方青瓷窑场普遍现象,反映出那个时代的风尚。”杨宁波说,成熟瓷器出现时皆为青瓷,除了南京出土的孙吴时期釉下褐彩是个特例,东汉至西晋时的南方窑场基本都烧青瓷。只有到东晋才有所变化,出现了烧黑釉瓷的窑场,褐色点彩也更普遍。

“太官”“上府”或是最早的官府定制

马王墈窑址所在地就是现在的岳州窑博物馆,紧邻湘江。虽然窑址在博物馆下,但常年被江水淹没。

10月23日,我们到达这里时,湘江水位下降,露出江滩,不过要去马王墈窑址的堆积处捡拾陶瓷残片,仍然要蹚过重重的淤泥。

马王墈窑出现时是岳州窑名气最盛之时,这里曾出土过“太官”“大官”“上府”等陶瓷残片。也因此有学者认为岳州窑马王墈窑址是南朝至隋代的一处由地方官府主持的“官窑”,它是中国“官窑”制度从地方官府设“官窑”烧制“贡瓷”向中央“官窑”乃至御窑发展的初始阶段。

进入南朝后,随着越窑的衰落,岳州窑进入兴盛期,它的产品行销至长江中下游和南北方地区,已经威胁到越窑的市场。不仅如此,这一时期,它在高端器物上的制作更为精细,在青瓷领域已经有很高的地位了。在捡拾马王墈窑址的残片前,我们进入岳州博物馆的负一楼,见到那条隋代的龙窑,带釉“太官”款的青瓷碗便从这里出土。这条龙窑内,前端和后端的器物装烧有着明显的区别,前端摆满了装器物的筒形匣钵,匣钵里有的只装单件器物,而匣钵与匣钵之间叠摞,后端一些器物直接裸烧,似乎利用匣钵装烧工艺来区分出高档瓷器和普通瓷器。而这时的龙窑已经不拘泥于只有前端火膛烧火了,它的两侧也开了窑门和投柴孔,可见在掌握窑温方面,马王墈窑的技术更为先进。

“太官”字样的青瓷残碗陈列在岳州窑博物馆的展厅里,它为饼足,碗内壁满釉,内底印有楷体“太官”二字,看起来素雅高级。但太官是谁?随行的湘阴县文旅广体局副局长刘应斌解释,“南朝至隋代的‘太官’与两汉时期的‘太官’都是负责御膳食的食官。”这时候岳州窑出现这样的高档瓷器,又加之龙窑地层中还发现印“官”字的匣钵,莫非这是官府定制?那这又是哪里的订单呢?“从目前考古发现来看,这类数量稀少的青瓷仅在湘阴岳州窑和南朝时的都城建康(今南京)有发现。”杨宁波说,在这条龙窑里,跟“官”字匣钵同层出土的其他窑具上还出现了“张”、“王”、“齐”、“李”、“骆”等可能属于多个窑工姓氏标记。除了“太官”、“大官”等带字的精细瓷器外,还有带“上府”铭的瓷器。

出岳州博物馆,在湘江边马王墈窑头处继续找残片,无意中发现一件青瓷盏的残片。杨宁波端详后判断,这是南朝末至隋代的青瓷盏。这只盏外形小巧,有当时流行的小饼足。从盏内的满釉可以看出,它应该是单件匣钵装烧,属于当时的高档瓷。这类小盏是贵族阶层的茶具,一般要搭配盏托使用。“跟小盏同样造型和施釉特征的盏内曾印有‘上府’等字,说明同类器物多数是供应官府或贵族的。”杨宁波说,若是这类小盏内壁施釉只到口沿下,就属于当时的普通瓷器,它多是利用简单的支烧具裸烧。

但在岳州窑,高档瓷器和普通瓷器一般都同时烧造,这也是它面向不同消费人群的营销策略。

随着六朝至隋唐两次北人南迁及胡人到来,岳州窑的制瓷风格也发生变化。在岳州博物馆内,陈列的大胡子瓷俑和一些带着异域风格的器皿就是佐证。

延续千年窑火的岳州窑衰于唐代,它的窑址规模从今天湘阴洋沙湖一直到望城石门矶一带。

  岳州窑青瓷:有玻璃质感

岳州窑最早烧制的器具,胎呈灰白色,胎质欠细密,釉色以青绿为主,半透明,多呈开片。从唐代开始,烧制范围扩大。当时烧制的茶具,有茶碗、茶瓯、茶盒等,其胎多为灰白色,釉色仍以青绿为多,有玻璃质感。釉开细片。唐初,岳州窑瓷器圆饼底仍然流行。施釉方法开始由半腰往下降至下腹部,这是一个特色。中唐以后,玉璧底圆口碗成为它的代表作之一。但到晚唐,长沙窑兴起,或是岳州窑开始衰落的原因。

在岳州窑博物馆里看到隋代青瓷杯时,立刻想到了唐代茶圣陆羽在《茶经》里所说的“岳州瓷青,青则益茶”。青瓷杯造型小巧,圆口鼓腹,除了足部不施釉外,通体都是质地细腻的青釉,杯内釉面“类冰”,虽然没有纹饰,但看起来素雅高洁。

南朝的青瓷莲花盘口瓶,真是惊艳,这是岳州窑最兴盛时期的佳品。通身施釉,釉色光滑,玻璃质感极强。这是个平底的盘口瓶,有着长颈部,圆鼓鼓的腹部,曲线柔和,给人稳重感。最特别的是它的腹部用浮雕莲瓣纹装饰,并且覆了两层,这在岳州窑中也是罕见的。

撰文/本报记者伍婷婷

责编:王铭俊

来源:潇湘晨报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