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苑杂谈丨观杨福音画记:私淑

  新湖南客户端   2019-07-01 07:39:07

文丨朱克俭


观福音先生山水新作展有些时日了。

夫人说:你观展,向来随感随发。这次是你非看不可的,怎么久不见发声?

我说:惟其亲切,反不知从何说起。


福音先生,我素未谋面。但知道他,却说来话长。

早在近半个世纪前,我对绘画,懵懂而情痴。那时画展极少,我几乎有展必看。

记得有一次,在天心阁,看了一组水墨写生,画的全是小学生头像。笔墨洒脱的冬帽和围巾,水灵的眼神,多趣的情态,一种从未见过的生动,跃然于古墙砖上的画框里。

我踏着青砖台阶,上上下下,左转右转,看过来又看过去……我忘了那是一次什么展,却记住了一个名字:

杨福音

我边看边想:什么时候,我的画,若能得此生动,足矣。


七四年左右,我中学毕业,下乡在即,时出入于张卫同学在教育街的一间画室。

这间简陋的画室,常有后来的名人光顾。

一天,张卫告诉我:福音刚来过,可惜你没看到,毛笔写生,落笔极准。又告诉我:他认为,国画的功夫在书法,近来在苦临碑帖,大字《曹全碑》,小字《灵飞经》,据说,《曹全碑》他每天只写一个字。

我窃喜,以为自己与之,有同向之缘。因为,其时我也正好在习《灵飞经》和《曹全碑》。

许多年后我才悟出:

选帖何足奇?对味即可。让人望尘莫及的,是他一天写好一个字的笃定和从容!


七六年。

我回长,路过市府门前的花海诗墙,感受着寒凝大地,火山欲喷。

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我看到一首诗配着一幅大画。所画是青松簇拥,剑眉慈目,形神皆备的周总理;诗,是由"总理遗言"引发的沉痛的感怀。

在只见过漫画的路边,见到这样一幅可高悬于真正的艺术殿堂,令人望之肃然而起敬意的画作,围观者人头攒动,一个个激情溢于言表。

我第二天再去看了一次,第三天又去看了一次……整面诗墙,大多隔夜便有新作覆盖,但没有谁舍得覆盖这幅画。

风雨来袭时,竟有人自发地找来薄膜遮护。

我想,画即使终被雨打风吹去,感恸过的心,也永难忘怀。

谁的画,能这样展示一次,亦足也。

画上的署名是:杨福音。

尔后,我为生计忙,与艺术渐行渐远。


九十年代,我在工作中新结识一位好友,其豁达的性格,使我常引以为同调。

一次,我冒昧问:时音,你认识一位叫福音的画家吗?

时音笑了:是我大老兄呀!

那年,时音负责广交会布展,我陪省里分管领导前往预审。

他不无得意地说:老兄旅居广州,我特意借了他两幅画来,点缀点缀。

顺指望去,我大惊:说是点缀,却足有窗帘大。画风陡变,与我记忆中的笔墨,殊非同世。

画面是裸女与荷。极简极柔,极清淡素雅。全无顿挫的线条,曼妙舒展,极见功力。

其境,有洋味而不曾见于洋画;有古意而不曾见于古作;而且,似不沾一丝人间烟火。

可谓禅?可谓静?

或,诗化了一个"洁"字?

我看不大懂。

说实在的,我怀念他过去的画风。


花甲重拾少年梦。

近年,我尝试着,想捡回弃于宦海数十年的画笔,把心仪过的名师名作临了个遍。

我突然发现:我不懂新的福音,只因我的鉴赏力,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艺术,已进入可为自身的存在而存在的时代。

据说,早在连环画最有面世机会的岁月,福音已借助这一通俗的艺术形式,完成了多种变形的非写实主义的探索。

终于,他越来越纯的形式美的追求,让人耳目一新。

福音先生的视野极宽,企望甚远,于花鸟、人物、山水的笔墨范式,各有独创性的建树。其画论,也妙悟纷呈。

我于他的花鸟,似渐有所悟。

因为我曾莫名的喜欢八大。而他的花鸟笔墨,对八大的承接有迹可寻;却又比八大的提炼,显得更纯更净更为精致;怪诞演变成了唯美。

他的人物,将传统的线性及布白,与现代艺术的平面分割融为一体;略去一切面目表情,只剩下半抽像的柔美曲线。我似懂非懂。

我最不懂的,是其山水。朦胧简约,若几何块面构成。

显然,现代性越强的探索,我越难懂。


两周前,时音发来电子邀请函:

杨福音山水新作观摩展即将开幕。

越是不懂越想懂。

真正看画,不挤开幕式。夫人陪我,在开幕第二天赶了去,碰上闭馆休息。第三天,雨后放晴,又赶了去。

入馆,我为之一振:画风再变!

探索性的艺术是小众的,展馆很静。

有顶天立地的直幅;有半掌便笺上的白描;而最让我驻足品味的,是占绝大比例,约平尺见方的框裱。

框内,过往的抽像化的追求里,多了些久违的,似与不似之间的具像元素。如岩石,如草丛,如舟桥……

细看形态各异的山石,除水墨表达外,更有一种全新的,颇具质感的肌理刻划。居然,在宣纸上,难以置信地出现了油画似的刮刀代笔的效果!

于是,极简中添了丰富,极柔中添了坚硬,极清中添了斑斓,极润中添了苍厚……

奇怪的是,洋为中用的工具之变、手法之变、细节之变,丝毫没有削弱整体画风的传统性,反而似乎使传统画理的精髄更入骨了。

试看刮刀效果,竟如黄宾虹的宿墨;反衬出水渍和留白,近乎米氏云烟……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不知道这是先生对更看重传统的审美观的让步,还是更超前的现代性的探索和深化。

我只是觉得,他的新山水,有了更多的玩味。


当我的目光离开最后一幅画时,夫人已在重读他的序言。

她说,超喜欢这位画家的文字:

“我是如此的痴迷于中国画。一九七六年,我三十四岁。一天晚上,忽然从红旗牌收音机里听到‘蝴蝶泉边’的歌,彻夜大哭,是喜极!恶梦醒来,正是当年,可能还有奔头。于是,我背起行李,我要去看看蝴蝶泉……”

看,直见性情。

我说:可不。画只能意会的,文可言传。

你没拜他为师?

我默然。

是啊,有谁知道,我心里,有过多少恩师,拜而不扰?!

我突然想起一个古老的词来:

私淑

——是之谓乎?

责编:刘瀚潞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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