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

罗瑞花   新湖南客户端   2019-06-19 09:04:50

罗瑞花

一直喜欢手艺人,这种情愫源于父母对手艺人的敬重。

小时候家里请过两位手艺人,一位篾匠,一位裁缝。

初夏清早,清瘦和气的篾匠师傅来了,父亲背着工具袋跟在后面。母亲忙着倒茶摆瓜子,父亲敬烟谈活计,然后母亲端出三荤一素,还有烫热的糯米酒,由父亲陪着喝。酒过三巡,母亲给篾匠师傅盛上一碗白米饭,我们兄妹在灶屋或客房门后咽口水。篾匠师傅酒足饭饱,母亲将菜撤回灶屋,我们从门后钻进来,揭开锅盖,从一锅干薯米饭中抢盛剩下的白米饭。篾匠师傅饭后抽完一袋烟,开始工作了。柔软的篾片在他指间上下翻飞,织成了漂亮的箩筐,平整的晒簟。

请了篾匠师傅在家的日子是美好的。父亲和母亲不会吵嘴,中午有热饭吃,大哥能为他的笛子攒下很多竹膜,二哥用篾匠师傅的工具做了一个又一个射水筒,姐姐找最长的竹节削织毛衣的棒针,我喜欢听篾匠师傅讲陈光壁会神仙的故事。

冬闲时节某个下午,父亲用扁担挑着缝纫机和案板回来,我们知道第二天裁缝师傅要来家里做新衣服了。我和姐都很兴奋,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很乖巧。父亲和母亲用招待篾匠师傅的礼数招待裁缝师傅。戴眼镜的裁缝师傅白白胖胖,烟不抽,米酒只喝一小杯,夹腊肉和腌鸭子时很斯文,且多是夹辣椒姜丝等佐料,倒是一碗白菜被他吃了大半,大哥偷着笑他像个娘们,难怪做裁缝。母亲拿出一年来积攒在家的布料,由裁缝师傅根据布料的多少和颜色决定给谁做衣服,谁就满怀喜悦地让他量尺寸。后来我学了“量身定做”这个词,总会想到我家的这个场面。有一块红底玉兰花的布料,是母亲给姨奶奶贺寿时的回礼,我非常喜欢。裁缝师傅量这块布料时,我悄悄地挤到他的身边,他果然开始量我的身高,量完后我眼巴巴地盼着他下剪刀,谁知他又开始量姐的身高,我差点要哭了。他计算了一会,对我母亲说:“做两件布料就少了,做一件就多了。”母亲说:“那就给大妹子做一件吧。”随着母亲的决定我的眼泪流下来了,裁缝师傅看出了我的委屈,拉过我的手说:“满妹子,我再量量,兴许可以做两件呢。”我忙揩了眼泪,站好了让他量。第二天放学回来,堂屋的晾衣绳挂了两件红底白玉兰的花衣,只是我那件的衣袖和衣领是用母亲衣服剩下的深蓝色布料做的,但更显得精致有变化。

院落里不时会来一些手艺人,弹匠、棕匠、补锅匠、纸马匠……他们的到来总会给村子带来些生动和喜悦,他们落脚到哪里,哪里就能聚拢人,最让孩子们有围观乐趣的是骟猪。

那个矮小精干的骟猪师傅背着个医药箱子来了,男孩子兴奋地尾随着他。请他来的主家男人跑过去抓猪,小猪崽子嗷嗷大叫。骟猪师傅左脚用力,半跪在猪身上,右脚用力支撑地面,拿出骟猪刀,先用嘴叼着,双手在猪崽子裆下捏,捏出鼓鼓囊囊的一坨,腾出右手,拿过刀飞快划过猪肚皮,一声长而尖利的号叫,两个肉坨坨就落在了地上。随后,骟猪匠两三下就把伤口给缝好,用手再轻抚一下猪的肚皮,抹上一些香油,就算完工了。骟猪师傅松了脚,猪翻过身子,哼哼唧唧,一瘸一拐逃回到自己的圈里。从此,静心吃食,一心一意长膘。

有一年,我家喂的母猪生了一窝猪崽子,满月后邻居买走了几只,剩下的四只,母亲决定不卖了,自家喂着。当小猪崽子吃食不香,在栏内追赶骚乱、爬背爬栏时,父亲喊来了骟猪师傅。几台手术下来,骟猪师傅累得满头大汗,从父亲手里接过工钱,收拾好工具准备走。母亲急急地从猪栏跑来说,有一个小猪崽子骟死了。父亲和骟猪师傅忙来到猪栏,看到四脚挺直的小花猪,骟猪师傅很尴尬地立着。父亲说:“哪个匠人做事都想把事情做好的,万一拐了场,那是主家的运气。老师傅,不干你事,你只管去忙下一家。”骟猪师傅坚持把工钱退在堂屋的桌子上,低着头走了。

父亲常说,天干三年饿不死手艺人,良田万顷,不如薄艺在身。除种田外,父亲是木匠,大哥是泥瓦匠,二哥是电工,姐姐是裁缝。我们都凭着自己的手艺生存、生活,让手中诞生的活儿有温度、有灵性。

责编:邹娜妮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