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母亲节,再忆泥泞不堪的秋夜

  新湖南客户端   2019-05-21 12:04:32

文丨邓幼文

两周前,我在龙山义诊。路上看到的一幕,一瞬间便深深触动了我,也勾起我对母亲的记忆。那是一个母亲,带着姐弟山中砍柴归家,路途遥远,小孩子们明显不堪重负,却依然负重前行。依稀,有着我儿时的苦难记忆。于是我立马下车,与之交流,与之共勉。事后,翻看着在龙山拍的照片,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一年。

那年是何年,还真不确切了。估摸着我十一二岁吧,姐姐大我3岁。每年,我们家要从村前的大山上,把3-4千斤的红薯用肩膀挑到后山的地窖里贮藏。3-4千斤的红薯,一般对应的是4-6千斤的红薯藤。父亲有慢性支气管肺炎,长期咳嗽,身体实在承担不起繁重的农活。

天蒙蒙亮,妈妈带着姐和我,爬上村前那座高山去割红薯藤。现在看那座山,真的不算高,但小时候以为世界最高山也不会比它更高。甚至以为头顶数米之处,必有神仙,说不定哪位神仙突发慈悲一发功,便可让我法力无边,把万斤重担轻松送到后山地窖。

我和姐在山上佝偻着瘦弱的身躯,无力的挥舞着镰刀,把红薯藤割下,一束一束扎好码成堆。妈妈在我们身后,用三叉锄把红薯根挖出来。父亲则蹲坐在泥地上,将红薯去根、除泥、分类归筐。快到午时,妈妈便带着姐,各挑一担红薯藤下山,我和父亲留在山上擀红薯。

一般妈妈会挑一百一二十斤左右,二姐则减半。下山后,妈妈回家做饭,二姐喝口水再上山,领着我挑红薯藤下山。我们下山后,妈妈的午饭也刚刚做好,我们三个就着粗茶淡饭填饱肚子,然后上山把父亲的午饭带上去。

我们家的伙食标准就是一碗米饭,一盘青菜,为了省钱,青菜很咸,一片小小的菜叶子可以拌下1-2口饭。父亲身体不好,妈妈一般会给父亲开小灶。所谓的小灶,就是在锅底涂一滴植物油,然后把留给父亲的青菜回一下锅。当时,我们家每年能产60斤左右茶籽油,我们自己只留10~20斤左右,其余的拿到10公里外的县城去换钱。

到山上后,我们继续玩命地劳作。我挥舞手中的镰刀,只想一人顶得上十个人的效率,快速完成任务,想让父亲早点回去休息,也想早点回去跟小朋友们捉迷藏或是追打。但望着这没有边际的红薯地,感受着腰酸背痛和抽筋的手,又祈求天快点黑,天黑了便可回家休息了。羸弱的身体幼小的心,挥舞的镰刀颤抖的手,看不到劳作的尽头。极限重量的红薯压在稚嫩的肩上,几个来回上山下山,把我们的腿都累到发抖。

天快黑时,飘起了细细的秋雨,父亲咳嗽得越发厉害了。在妈妈的一再祈求下,父亲边咳边捶着腰下山了。随着父亲的咳嗽声消失在秋雨凉凉的夜幕中,妈妈也带着我和姐,挑着红薯藤下山了,姐走前我走后,妈妈在中间兼顾我们。

秋雨湿滑过的山路,陡峭泥泞,即便是白天和空手,也难立稳脚跟,更何况肩上是泰山压顶般的红薯藤。偏偏每走一步,路边的荆棘还要拖曳一次肩上的红薯藤,一次次压榨着早已起血泡的瘦肩。

望着山下漆黑的远方,村子里透着一两点微弱的油灯,恨不得插翅欲飞!下意识地微微展一下紧扣着扁担的双手,只有酸胀得快失去知觉的双臂。脚底破溃的水泡,一阵阵钻心地痛,十个脚趾头却依旧得死死地磕住湿冷陡滑的山地,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山谷,粉身碎骨!

妈妈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一边叮嘱我们姐弟,慢一点,再慢一点。天黑、路滑、坡陡,一定挪一步,歇一步,绝不能跨步,否则一定倒栽葱滚下深渊。

第一次觉得,回家休息的渴望是如此强烈;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是如此的黑暗且危险;更永远记得,回家的路漫长得没有尽头。无声的泪不知流了多久,心里的苦也不知道咽了多少回,告诉自己要坚强,告诉自己要挺住,更告诉十个脚趾头给老子磕稳了,千万不能摔倒!因为我一摔倒,肯定会滚倒妈妈,再滚倒姐,那我们全会滚下山去。

终于,快到山脚。空山幽谷的暗夜里,除了姐姐的呜咽隐约可闻,山脚下山泉水的流动声亦预示着,家就在前方了。可就在这时,妈妈一个踉跄,我眼前一个高大的身影,连同两边一百多斤的红薯藤影,在夜色里摇摇晃晃,似乎要站稳了,又突然向山下轰然倒去。眼看就要完全倒下,红薯藤,奇迹般地拖曳在一块耸立得恰到好处的岩石上。妈妈的身影就此往后摇晃了几下,终于又稳住了!我没哭,也没喊。等妈妈抖动的双腿终于站稳,妈妈喊住我,说这里特别滑,要我停住。我噙着泪花告诉妈妈“我行”,虽然难以掩饰语调的哽咽,但也不损小男子汉的悲壮与坚定!

总算到了山脚,我们可以稍事休息。双手捧着水涯的泉水,轻抚着茅草刮擦无数遍的脸,汗水咸渍得疼痛不已的眼睛和脸部刮痕被泉水的清冽冲刷干净,全身的疲惫被驱散。

回首往事,久久不能入睡。到龙山义诊看到的那一幕,仿佛看到儿时的自己。往事苦难,但苦难带来的不是沉沦,不是随波逐流,不是愤世嫉俗,更不是仇恨。苦难,教会我坚强,教会我忍隐,教会我仁爱和慈悲。

时间快过去四十年了。泥泞不堪的秋夜,妈妈摇摇欲坠入山谷的身影,偶尔会浮现在我的眼前,虽然一如当年的模糊,但也一如当年的真实可辩。每逢看到与命运抗争的人们,看到辛勤劳作的人们,我总是肃然起敬,就像当年敬佩妈妈;同时心生怜悯,就像当年妈妈怜悯我们姐弟;更深深地信奉着爱,就像当年妈妈对家人默默的爱,在我们心里,深深扎根,代代传承。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够永生,唯有爱,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于2019年5月13日

责编:刘瀚潞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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