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沙背甸 码头工卖力的号声远去

  永州日报   2019-05-16 11:19:00

沙背甸,是双牌的一个村庄名,位居潇水岸边。

她因何而得此名?我既没查到史志档案确切记载,也找不到村里族谱以作旁证,甚至试图从村中长者的口述里去寻些合乎逻辑的答案,也都似是而非。从村名的字意上解读和从地形地理特征上推测,大致应该是潇水河在这里出现一个大曲弯,受离心力作用,河水形成弯道环流,导致河床凹岸侵蚀,泥沙却在凸岸大量堆积所致。

村庄所在的原平福头乡,1986年前属原零陵县所辖,是当时较偏僻且又偏小的一个乡治。这里外出通往古零陵城的路,几乎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有几十里地远。人和货物进进出出,乘船走水路更方便些。于是,方便客货上船下船的渡口码头,不知什么时候也就出现了。具体时间是不详,但这里的码头很有些历史也自然无疑,肯定算得上是个古码头的。因为,与码头自成一体的,是一条古巷。由于年代久远,渡口码头原本的功能消失,古巷居民的后裔一代代繁衍、开枝散叶,年轻人立户迁居等原因,虽然古巷极为典型的明清古民居墙头上飞檐翘角还在,临街房子作为铺面的痕迹还在,高过半人的货柜柜台还在,依旧能让人遥想起当年这里的繁华,但房子破败了,悠悠巷子里仅剩一户人家,两位老人还不舍不弃地厮守着老屋的寂寥,古巷的衰落已无法挽转。巷子尽头一座古牌坊,尽管历经风雨剥蚀、岁月洗礼,墙体斑驳、歪歪斜斜,但仍然显露出昔日精致气派的风骨。牌坊边上靠近河岸的那株古樟树,虬龙般的枝丫附着共生一股股缠绕的藤蔓,树皮上长满了细绿的青苔,诉说着这株树的古老;据考证,树围径达十三米,树龄在四百年以上。如巨伞一般的树冠之下立着一尊碑,虽系近年用水泥浇制,但碑体里又镶嵌着半截刻了字的青石古碑,碑文模糊却依稀能辨识出一些文字来。其中的“清道光已亥年”字样告知我,它记述的是距今一百八十年前这个渡口码头的故事。

我想起从这顺流而下八百里之遥的长沙城,湘江岸边的一个颇有名气的古渡“朱张渡”来了。南宋乾道三年,理学大师朱熹从福建崇安专程来潭州造访张栻。朱熹在长沙逗留了两个月,著名的“朱张会讲”由此展开。朱张针对理学中诸如“中和”“太极”等一系列问题,分别在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轮流开展讨论。两个书院仅一江之隔,朱张二人经常同舟往返于湘江两岸,“朱张渡”由此得名并声名远播。

长沙,当时已是区域性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等社会名流活动的轨迹都会有详细的记载和存留。如,清道光十一年,时有杨振声捐银120两,交“道事”生息,充“岁修”费用;还有蔡先广、蔡先哲兄弟捐店铺两间,租金充作渡口经营之用这样的事,就有志书留下确切记载。再如,朱张那次意义深远的学术交流,朱熹自己亦作诗记叙:“偶泛长沙者,振衣湘山岑。烟云渺变化,宇宙穷高深。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

朱张二人曾将湘江东岸、西岸码头命名为“文津”“道岸”,各立有石牌坊,分别刻下“文津”“道岸”。后来,太守刘珙还在岸边建船斋,清嘉庆十七年,学政汤甫亦捐建朱张渡亭于水陆洲即今橘子洲,岳麓书院山长袁名曜作记。古朱张渡此后一直成为岳麓书院学子往返于湘江的主要渡口。

而沙背甸地处偏远,达官贵人和文人骚客们到达的机会太少,来了也多半会是行色匆匆,留痕太少甚至没有。牌坊上的匾已显不出字迹,或许根本就没有题刻什么字上去。所以,这渡口虽亦古老,却自然是无法跟朱张渡去比名气的。但我又想,朱熹张栻崇理学鼻祖周敦颐为师,周敦颐的故乡和其少年求学悟道的月岩都在道州,有“怀古壮士志”的朱熹和张栻及他们的朋友、弟子们是否到过道州拜谒“怀古”?如有,潇水上的沙背甸古渡口,当然也就是他们的必经之地了。那么,他们在渡口停顿歇息时,登临过这条古巷么?还有,再往前的远古时代,舜帝南巡也是经过这里的;写下过《欸乃曲》的大诗人元结任道州司马时也一定是经过这里的;后来的清代大书法家何绍基,从家乡道州外出做官,也同样是经过这里的……还有乡民们外出或归家、生意人的商货舟楫等等,更是无以累计。所以,这里原本不是不够热闹熙攘,也非不曾来过名人,而只是没人将他们的行踪或者诗语铭刻于石头之上传留下来而已。

想到这,我突然醒悟:那半截残碑上都还记载着一些什么呢?我于是叫上擅长拓古碑的朋友少林先生,让他帮着将碑上模糊不清的文字拓回来辨认,原来,石碑记的是道光二十年百姓修缮渡口出资情况。沙背甸村人清一色都为黄姓,尽管这石碑只残留半截,但碑上镌刻的,除大部分为黄姓人名外,也不乏其他姓氏人名夹杂其中,此外,还列有“福星堂”“荣发号”等商号名,且这些商号和异姓人名之后所列捐资数目,几乎都略高于黄姓人出资数额。我猜想,这些异姓捐资人,或许都是常在码头营生的他乡人吧。透过这截石碑铭刻的文字,我分明感受到了先民们热衷公益的美德和行善积德、造福乡梓的淳朴民风。如前所述,长沙“朱张渡”在略比这早九年的清道光十一年,同样也有杨振声先生等人捐出银两,以其衍生的利息用作渡口每年的维修费。一南一北两个渡口在一起类比,竟如此惊人相似。

沙背甸渡口名不见经传,但也绝非一个野渡。我虽然难以用我的笔墨“复现”她昔日的盛景,特别是离古渡口不远处已筑起一座发电站的拦河大坝,古码头的一块块留有印痕的青石板全都沉入河底,把青石板上写下的如烟往事也带到河床深处淹埋了。但我仍然相信,这个古老渡口,一定是有很多很多故事的。比如以扛包装卸和拉纤为生的码头工卖力的劳动号子;比如商贾赚得钵满盆盈的笑意;比如长年在潇水河上放排的“排牯佬”寂寞的歌声;又比如当家男人外出做生意久未归家,留下女人在家独守空房的哀怨;还比如终年摆渡过往行人,既目送浪迹天涯的游子远去、亦可最先分享那些学成归来前程可期的俊才们的喜悦与荣耀,把自己摆成岁月苍老的驼背艄公仍不紧不慢摇桨挥篙的淡定……

逝水流年,所有那些解不开的疑惑,我都想问问这株与渡口几乎同龄的老樟树,或者经年流淌拍岸的浪花,尚有记忆否?可是,它们都没给我回音。

责编:廖慧文

来源:永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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