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音乐小径，一路听蓝草

The Crooked Road，直译过来便是蜿蜒之路。这是弗吉尼亚一条长约536公里的乡村音乐小径，将蓝岭山脉深处9个地方串联起来，既有大名鼎鼎的美国乡村音乐发源地布里斯托（Bristol），也有充满人文历史气息的盖拉克斯（Galax）。我们一路沿着这条蜿蜒之路，寻访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卡特家族和杰米·罗杰斯的歌唱足迹，一路听蓝草，一路风景如画，整段路走下来，印象最深的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弗洛伊德（Floyd）。

抵达弗洛伊德小镇，是在一个明媚秋天的下午，当然了，那一定是个星期五的下午——这个弗吉尼亚乡村小镇的“星期五之夜（Friday Night Jamboree）”在整个美国乡村音乐领域也称得上是最一流的Live现场。

但这小镇也实在是太小了，严格来说，更像是一处公路驿站，只有一条长不过2公里的主街，干净而迷蒙，长途车在路边车站踩一脚刹车，再一脚油门就又驶入了广阔的乡村之路。虽然小，却丝毫不影响这里的热闹，更何况我们抵达的当天是个周五。远近的乡村音乐家们早早地开着皮卡而来，还是下午时分，主街上就已到处是乐队聚集。老人们花白着长发，格子衬衣，牛仔背带裤，衣着朴素随意，但只要一拨弄乐器，他们就似乎瞬间绽放出了万丈光芒，有弹拨班卓琴、曼陀铃的，有扛着大贝司的，有拉着提琴的，碰面根本不问出处，直接茬琴，围观的路人们被那些高超的技艺一遍遍震撼……那场面无法不令人猜想，在美国民谣最盛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些昔日少年们曾经历过怎样的青春期，在如今又自得其乐地生活在乡间，这背后到底有多少故事。

当晚的演出是在镇中心的弗洛伊德乡村商店（The Floyd Country Store），我们预订的小木屋民宿The Cottage也是这家店的老板Pat Sharkey开的。但辗转半天都找不见人，一推门，发现门根本没锁，字条上写着：“我忙晚上的音乐聚会去了，你们请便啊。”后面附带了几处地道的小餐馆地址。新鲜的水果和茶，花布窗帘与格子桌布，乡村风扑面而来，虽未见面，都能感受到这位Pat女士一定是可爱的人。放下行李，我们也立马去主街上凑热闹了。

弗洛伊德乡村商店，如此简单的名字，它就是此地最著名的观光景点。1910年6月，名为Farmer’s Supply（农夫专供）的杂货铺在弗洛伊德小镇上开业了，黑白老照片就挂在如今店门口的海报墙上，虽历经无数店主更换，卖的东西也从蔬果到日杂到五金，但这家店一百多年来从未歇业过，一代一代的小镇居民聚集在此聊天八卦，不买东西的也能一坐就是大半天，它成了小镇最重要的社交场所。而令它闻名于世的“星期五之夜”则源于1980年代，那时，杂货铺的名字已改为Cockerham’s General Store， 老 板Cockerham除 了 经 营这铺子，还是当地一支知名兰草乐队的乐手，每周五晚上都会聚集乐队成员在店铺里排练。公路边来往的车辆循声而来，路人们意外收获了一个个有乡村音乐与啤酒的美好夜晚。之后，叩门而入的人越来越多，有听众更有表演者，弗吉尼亚、田纳西的吉他手、民谣歌者们听闻也都专程赶来茬琴、飙歌、比舞……用小镇居民自己的话说：之后的30多年直到现在，那就是可以称之为“历史”的故事了。

这家店铺现在已被公认为弗吉尼亚最为乡村的演出现场。无论盛夏还是隆冬的雪夜，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雷打不动的音乐聚会，当地最厉害的音乐家们在这里演奏，人们围着乐队在硬木舞池中起舞，从五六岁的孩子到八九十岁的老人，彻夜不休；店铺外，也有无数的音乐高手一茬茬地竞技着，有没有观众，他们根本不在乎。蓝草音乐本就是乡村音乐中超带感的一支，硬而快的节奏，高而密集的合声，班卓琴、曼陀铃与提琴的强韧合奏，速度能快到每分钟160~300多拍，再加上又是乡村之夜的聚会，人人都熟络，人人都热情，现场气氛的热烈程度可想而知。

入夜后的弗洛伊德乡村商店，很有点电影《醉乡民谣》那间小酒馆的感觉，如同Llewyn Davis在电影里说“如果一首歌既不是新歌也不会过时，那它就是民谣”。这样的乡村音乐之夜会让人忘记所身处的时空，那些被当地人反复吟唱的乡村生活确实一百年来都没怎么变过。第二天是周六，大清早，送走了那些玩音乐的老伙计，店老板Pat终于有时间陪我们闲聊了。她煞有其事地说：“弗洛伊德乡村商店不只有音乐啊，我们是一家真正的乡村商店！”

昨晚的气氛太过欢脱，注意力全在一浪接一浪的演出欢呼中，直到现在，我们才留意到这家商店的样子，非常复古，确实是一座从1980年代美国乡村中走来的商店。但Pat特意纠正说这不是复古、刻意，也不是为了拍电影或给游客看而造出来的景，它本来就是这样，一直是这样。“村民们需要这些，还想要买到，我们就一直售卖。”擀面杖、搪瓷盘、饼干桶、亚麻藤编织的储物篮、针织羊毛披肩、二手项链珠宝、围兜裙、牛仔工作服、老式桌布、当地妇人手作的果酱香皂乳液……“游客总是喜欢买本地货，小镇居民也习惯这些老物件，在审美上这两者能高度一致，不是很完美吗？”Pat说，平日没有演出时，商店会开办一些沙龙，比如乡村烹饪、园艺种植、老电影放映、乐器制作、蓝草音乐课程，参加的主要还是当地人，但他们也很欢迎外地游客的加入。

喇叭声传来，小镇车站对面的草坪广场上，弗洛伊德自由市集已开张。Pat着急带我们过去，“但我们最好带上点东西！”对小镇的居民来说，这个持续了多年的自由市集甚至比音乐聚会更能反映出弗洛伊德的社区精神，不需要花一分钱，带来你所能贡献出的，带走你所需要的，一切都只是物物交换。如果实在没带什么东西，也可以传授某种你擅长的技能，或分享你的智慧……Pat特意向我们强调说，“这不是一个收破烂儿的垃圾场，对整个小镇的居民来说，它给了我们慷慨、分享与感激的机会，一切和金钱无关，这是多摇滚的一件事情啊！”不过，溜达一圈下来，各个摊位上还就是堆着不少破烂儿，游客想要从中淘宝或捡漏几乎不可能，但有什么关系呢，这本就不是为游客准备的，当地人乐此不疲，就像他们几十年从未间断过的“星期五之夜”。

这些年来，弗洛伊德小镇被许多媒体报道过，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国家地理杂志等知名媒体的旅游版记者都专程来过，很大原因是它在十多年前被编入了一条官方推荐的音乐小径。

2004年，出于对民间音乐的整理和保护，弗吉尼亚州政府联合多家行业协会规划了一条“蜿蜒之路弗吉尼亚音乐史径（The Crooked Road-Virginia’s Heritage Music Trail）”。这条音乐小径全长333英里，穿越风景如画的弗吉尼亚西南部山区，旅行者可以一路沿着“蜿蜒之路（The Crooked Road）”路牌自驾，一路听着当地调频FM90.5的音乐推荐，在沿途9个地点停留——弗洛伊德小镇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站。“蜿蜒之路”官网上提供有旅游地图，详细整理了每个区域的乡村音乐档案，以及相关民俗、历史、人文故事。可以说，沿途每一站在美国乡村音乐史上都有着重要地位，那些现场演出、博物馆、音乐人之家、乐器工坊并非为游客开设，而就是随时随地仍鲜活生动的弗吉尼亚乡村本身。旧弦乐、福音清唱、蓝调、故事歌谣、蓝草……一个个村庄城镇被这些乡村音乐密密匝匝地织成了一块巨大的地毯。

在Pat的推荐下，此后几天，我们沿着这条音乐小径一路向西，从卡罗尔的蓝岭音乐中心，到盖拉克斯的提琴店，再到布里斯托克的乡村音乐诞生地博物馆……电台节目“蓝岭归家路（Blue Ridge Backroads）”一路唱着最纯正的蓝草乐，从Bill Monroe的成名曲到Lou Reid & Carolina的《蓝岭女孩》，阿巴拉契亚山脉的风景在那些快速翻滚的乐句间，如玉米脱粒般，清晰地跳跃着。弗吉尼亚是什么模样？将这条音乐小径走完，我们才有一点点领悟到Pat所说的“一路蓝草，在蜿蜒之路上无限生长”。

责编：金原

来源： 旅行家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