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户端 2018-04-23 16:09:19
初识石期市,缘于一把菜刀的记忆,小时候家里用来切猪草的菜刀,轻巧、美观、锋利,用起来顺手,刀柄上刻有“石期市菜刀”五个简体字,清秀隽永。那时,不知石期市地处何方,总以为它是类似上海、北京的大都市,离我们遥远,不可触及。
上学后,乡土教材中介绍,它是一个离东安县城不远的普通小镇。参加工作后,又得知,它是由古驿站演变而来,悠久历史,文化厚重。每个人心灵深处总有一个记忆,尤当儿时的记忆与现实重叠时,猎奇的冲动,一触即发。多少次,石期市,这个记忆深处的古镇,在我的梦里,呈现它昔日繁华的景象,今生静美的模样。好几次,我有机会目睹其风采,但每次来去匆匆,不得所以。
又一年初春三月,惠风和煦,我有幸随一帮文朋墨友,相约于湘江河畔,躞蹀在古驿古道上,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湘江岸边,我仿佛看到,一位被历史尘封的古典美女,带着羞涩,款款而来。
然而,当我屏住呼吸,静心观摩时,她却化作成一只碧帆,随那翻滚奔腾的湘江之水,飘然远去,留给我的,是一片孤独的远影。远影之后,天地间,静谧、安然。一个千年古驿又以另一类风采,在历史长河中,且行绽放。
碧帆远影
高处腑瞰,一条玉带似的溪流,蜿蜒迂回,穿越片片绿树丛林,汇入大气滂礴的湘江。石期市镇,恰似一位静赏美景的优雅少女,傍依在湘江岸边,聆溪水叮咚,看碧帆穿梭,屹立千年,风雨沧桑。
这条溪流,就是石期河,湘江一级支流,由源自广西灌阳的大石江和全州的马子江,汇合而成,又叫东湘河,现在称为石期河。徐霞客称之为“石溪河”:“……石溪驿为零陵、东安分界。石溪,考本地碑文曰石期。”
石期河入湘江口,地势平坦宽阔,水流缓慢,土地肥沃,择良地而栖的人们,视之风水宝地,沿河两岸,建房造田,繁衍生息。
年复一年,石期河口,这个曾经的荒芜之地,因位置独特,占尽舟辑之便,成为水路交通枢纽。南通零陵至广州沿海,北接新宁、宝庆以广西全州。唐昭宗光化元年(898)马殷立东安场后,这里成为中转码头。明初,官府在此设驿站,谓之石溪驿。
当年,驿站里,青砖铺砌的石板路上,人来人往,马蹄声声,码头边,春风荡漾的湘江里,撑船划舟,千帆竞发,颇为壮观。有史料记载,一年四季,这里均“路有千马踏蹄,江有万人竞帆。”
徘徊在石期市老街,透过那被岁月侵蚀的青石古道,我回到了昔日古驿站:宽窄不一的老街古巷,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公廨等,星罗棋布,每间铺前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此外,医药门诊,马蹄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酒楼狂饮的豪门子弟,问路的外乡游客,听说书的街巷小儿,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站在残缺的码头石墩上,面对那静静流淌的湘江河,旧码头繁华似在眼前:阳光江面,一艘装载木材的大船,自南至北,向码头渐渐靠近,可船太大,无法顺利靠岸,船上的艄公放下桅杆,用竹竿撑,岸边人用麻绳拉,邻船的人指指点点,大声吆喝,船里船外忙碌着,在大家努力下,船终于靠岸,艄公们松下了一口气,笑呵呵的,就近钻进一家小饭馆。远处,宽阔的湘江河里船来船往,首尾相接,或纤夫牵拉,或艄公摇橹,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紧张地装、卸货。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码头上,整天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忙碌的人们为生计而奔波。江面上,四季船只穿梭,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船夫们为命运而逐浪。
时代变迁,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兴起,古驿站和码头,失去了原有的功能,仅以古迹遗址的方式,留存于世。我们来时,马蹄声早已远去,随波逐流的帆船也没有了踪影,唯有那光洁铮亮的石板路,那残缺的码头石墩,在诉说着当年的辉煌。
宝塔美景
响彻在古驿站的马蹄声,远了,荡漾在码头边的碧帆,也只给我们留下遐想的远影。石期市,这个曾经辉煌近千年的古驿站,经过岁月的洗礼,喧哗不再,沧桑无限。
欣慰的是,在古街巷尾,在码头岸畔,我们见到了三座宝塔:文昌塔、文塔、镇妖塔。三座宝塔,就是三处美景,以各居独特的姿式,点缀在古镇阡陌田野间,千年不倒,初心依旧。
塔作为一种西方宗教建筑,与中国的传统建筑艺术相结合后,衍生出多样化用途,例如,补全风水、镇压妖邪、保全文运、储藏宝物,作为景观,等等。在石期古镇,我所见到的三座宝塔,除保持了宗教建筑的外貌特征之外,已与佛教失去关联,只与风水、景观有关。
明初设立官府驿站前,石期古镇是一片封闭的不化之地,人们过着忙时耕种、闲时摆渡的轻闲生活。随着驿站的设立和航运码头的开通,南来北往的文化,在这里汇聚后,似一潭静水,猛然注入一股清泉,顿时,浪花四溅。这浪花给古镇的人们带来了对生存的恐慌。他们意识到,解决恐慌的唯一办法,就是读书习文,唯有此,才能让自己融入到不同文化氛围之中,才能看到外面更精彩的世界。从此,人们开始建文塔崇拜文曲星、崇拜孔子,乞功求名。
耸立在湘江岸边的文塔,就是古镇人们荣誉和梦想的象征。该塔建于清乾隆十三年(1748),为祭祀孔子用。塔高24米,底座每面宽10米,七层八面,精巧而雄伟,悬有“东来紫气”、“南极潇湘”、“西山翠色”、“北通政和”匾额。据传,文塔建成后,古镇诞生多名文人雅士,涌现一大批生员、举人、贡士。
如果说,文塔给人们"文人走笔安天下"的暗示,那么,伟岸挺拔的元古塘文昌塔,则兼有补全风水和点缀风景的功能。它位于石期市镇元古村西北田畴中,建于清道光年间,是一座八角七级楼阁式砖石塔,高约25米,每层出短檐,或对开券门,或假券门,实心、厚重。如此造型,则为补全风水,兼作景观。站在村里高处山顶,视野之中,左边是庞大的桑家大院,幢幢紧连的古建筑群,宁静而温馨,右侧是一片空洞、宽阔的田野。布局宏伟的桑家大院与空旷的空旷田野,这一左一右,一重一轻,互不协调,有失平衡。但智慧的古人,也看到了这种缺憾,根据阴阳互补原理,在田野中心,特意建造厚重的七级石塔,弥补风水。远处看,高高耸立在田野之间的宝塔,又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给人震撼的视觉冲击,雄性而美感。
也许有宝塔的庇护,桑家大院人丁兴旺,涌现出精文字、训诂、音韵学的明代文学家桑绍梁和著述颇丰、善诗词的明崇祯进士桑日升等人物。
洪井村,至今仍流传着“石塔镇妖孽、洪井出武将”的故事。据传,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已被清延提升为游击将军的唐元甫受命池州招抚,途中,做了一个异梦,梦见老家一口水井,在风和日丽的大白天突然冒出混浊的黄泥水,翻江倒海般向自己袭来。唐元甫惊醒,差人快马加鞭回家一探究竟。差人日夜兼程至洪井村后,果闻异梦是真。于是,差人按唐元甫的叮嘱,抬来巨石,横压在离井口上部七步之远的位置。差人复命后,唐元甫大松一口气,继续前往池州,仍不敢大意,三日后至池州,准备按受太平军韦部投降时,韦部古隆贤率部下临阵反水,要挟清军,幸好,唐仁廉早有防准,果断出击,当场杀死数名为首者,顺利招降。事后,唐元甫对异梦耿耿于怀,经军中师爷指点,派人带足银两回老家,在原水井临时横压巨石的位置砌了一座五级实心石塔。塔身厚重,造型奇特,不刻文字,也没命名。据说,塔建成后第二天,塔边水井浊水突变清澈,透明,之后数年,此井四季流水如注,晴天清幽,雨天澄清,从不见浊水。池州成功招抚,唐元甫被清廷重用,受令成立“仁字军”,征战沙场,屡立奇功,官至广东水师提督,诏加尚书衔,实现了辉煌成就。洪井村出大武官,当地人认为是石塔镇住了妖孽,称之为镇妖塔。
一代武将唐元甫早已远离我们而去,属于他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在可镇妖塔仍初心不改,成了一道风景,坚守在洪井村,守护古井,任凭时空变换,井水还是那样甘甜清悠。
文塔、文昌塔、镇妖塔,三处美景,已成为三个精神图腾,融入石期市人血液之中。
德武古驿
到石期市采风,闻当地政府依据古镇厚重的历史文化沉淀,提炼出“水韵石碕书香古驿”的文化理念,规划“再现昔日古驿繁华、重振百年名镇雄风”。
如果说,“水韵石碕”挖掘出了古镇水运文化底蕴,那么,“书香古驿”则有点牵强附会。其实,静下来心来解读它的历史文化内涵,你会发现,从孝、守德、尚武,才是古镇人们为人立世的精髓。
石期市善美食,“石期市十大碗”很有特色,大三鲜、扣鸡、扣鸭、扣猪肚、扣蛋、扣肉等,煮熟蒸透,色香俱全,再辅之十六小, 即四小腊、 四小炒、 四小甜果、 四小水果,不吃光听,足令人垂涎三尺。其来历也颇有内涵。
相传清未时期,当地一位姓刘的船工帮人撑渡船谋生,每天起早贪黑,勉强养活一家老少。一年,船主六十大寿,生日头天晚上,请船工们免费吃陪寿饭。当晚,面对大碗大碗鱼肉,大家狼吞虎咽。只有刘船工将夹到的鱼肉,用汗巾包起来,悄悄地藏入口袋中,只就一些汤汁下饭。刘船工的异常举动,恰被船主夫人看到,但没揭穿他。。饭后,夫人单独找刘船工问究竟。刘船工心虚,吓得直冒冷汗,跪地求饶,说老母亲和妻儿一年没看到油星子了,将这些鱼肉带回去给她们尝尝。夫人是一个慈悲、心善的人,当场被他的孝心打动,速将他扶起,叫人提来三斤猪肉送给他,并叮嘱,要他第二天来赴正宴。当夜,夫人将刘船工的行为说与船主听后,夫妇俩当即做了一个决定。第二天,除周船工外,其它原本没排席的船工也全被请上了正席,餐桌上摆有十个装满鸡鸭鱼肉等各种荤食的大海碗,外加水果、凉拌等十六小碟。菜宴丰盛,宾朋大为不解,人人不敢动筷。当船主见状说完刘船工“偷肉孝母”之事,并告诉大家,十大海碗之荤食供打包回家,十六小碟供来客现场吃用后,大家不仅为船主的慷慨慈善之举叫好,更被刘船工的孝心所感动。从那以后,当地不管哪家请客置宴,都倾其家底,凑足“十大碗”“十六小”,且品种越来越多,禽肉山珍、家畜腌品、鲜菜野果,无所不有,渐渐地,形成一种风俗流传下来。
“ 石期市十大碗”美食,蕴含着石期市人的“孝道”文化。
东安县志记载,石期市镇“有义”菜刀,有三、四百年生产历史,它状如鲤鱼,轻便、美观,前切后砍,从不卷刃缺口,用后令人爱不释手,曾远销内蒙、新疆、宁夏、甘肃等省。“有义”菜刀如此盛名远销,源于铸刀人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和童叟无欺的诚信品德。铸刀人蒋佑源(艺名蒋有义),年少时,家境贫穷,自小跟人学打铁。打铁是体力活也是艺术活,学艺中,蒋佑源善于学习肯钻研,虚心接受前人经验,在看火、淬火、煺水等每道工序上精益求精,同一件铁具,他付出的功夫要比别人多三至五倍。因此,他锻打的利器,强度硬、刃利、不卷口,轻巧耐用,尤以菜刀质量最过硬。为取信用户,他出手的菜刀都镌刻“有义刀”三字,并承诺,若稍有瑕疵,随时退赔,但历数十载,无一退货。
后随蒋佑源病逝,“有义”菜刀淡出江湖,但他的工匠精神和诚信经营的品德,已成为一种精神财富,被石期市传承下来。
独成桥的由来也体映出石期市人乐施好善的坦荡本性。
石期河上有一座三孔石拱桥,当地人叫“独成桥”。现桥面破损,护栏石条被毁掉大半,禁止重车通行。清光绪《东安县志》载:明初,唐太贞(即唐十万)以私财修造,费八千余金,故号独成桥……桥石有鱼文,白章黑画,复有七级浮图,皆莹然如镂。
谈到唐太贞当年为何独资修桥,后人传他为打烂渡工饭碗而“赌气造桥”。传他“左脚踏金、右脚踏银”富甲,可待人吝啬,对人刻薄是,为人骄纵,常夸口“十万家中有,百年不求人”,等等,将唐太贞说成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土财主唐十万。上千年的封建制度和长期以来贫富不均的现实,让人们产生了一种仇富的心理。在他们看来,富人做善事,是别有用心,扬名流芳,便有意贬损。客观的讲,历史上的唐太贞,是一个恪守商业道德的人,他虔诚儒道,不嫖不赌,省吃俭用,不买官贿官或干官商勾结事,不欺行霸市,明明白白经商,坦坦荡荡做人。作为一方首富,唐太贞的为人或许有些不足,但能耗八千银两修桥,得方便的是当地百姓。退一步讲,唐太贞真如传说中的那样吝啬、刻薄,更舍不得一掷八千金,跟一个刘船工赌气。他耗巨资修桥,纯粹是基于 “仁德”的本性,心里想着百姓。况且,纵观建桥史,独资修建有几人?
古时石期市人习武风尚盛行,几乎村村设馆,人人习拳。清朝时期,达到顶峰,涌现出蒋鸿章、唐元甫、荣维善等因“武”扬名的人物。蒋鸿章,清朝未年名震湘桂两省的大拳师,自幼酷爱武术,曾拜师数人,专攻棍术和腿功,终成大器,成为远近闻名的岳家拳传人。更重要的是,他十分注重武德修养。他在广西鹿寨开设武馆遭当地人“拆馆”,面对气势汹汹的来者,蒋鸿章步步退避,貌似怯恭,但来者仍步步紧逼,无奈之下,他运功亮出一个“臀部移殿”的动作,让来者大惊,跪地叩头。尔后,他轻言教道:习武之人必先习德,方可服人。同行之人,无不被他的精湛武技和高尚的武德所折服。
出生于石期市洪井村的清朝名将唐元甫,少时厌倦诗文,迷恋武术,整天挥拳踢脚,为家里惹了不少麻烦事,挨了不少打。但他痴迷不改,发誓练就一身武功建功立业,父母只好让他拜师习武。唐元甫有习武的天赋,拜师后,武技更突飞猛进,身手非凡。20岁时,秉性倔强的唐元甫离家出走,投身于曾国藩的湘军,跟随杨岳斌部下,开始了征战沙场的戎马生涯。因他有一身好武功,又英勇善战,机智多谋,从军后,领兵截击太平军、池州招抚、围捕捻军、镇压回民起义、京城护驾等,一路杀来,无往而不胜,在一次又一次浴血奋战中屡建奇功,被朝延重用,以军功擢升守备、游击、副将、总兵、提督,直至广东水师提督,赠兵部尚书衔。与唐元甫同时代的另一位武将荣维善,也是靠练武起家。荣维善比唐元甫少八岁,两家相隔数里。他年幼习武,后随湘军将领席宝田,镇压太平军和苗民起义,找到了用武之地,渐露头角,深得清廷赏识,后投军"精毅营","遣候伺兵势,每往辄挟级以还,凡四五回合,皆有擒斩。"历被任为千总、游击、副将、总兵、提督。
唐元甫实现了“以武立业”梦想,站上了行武之人的“顶峰”。荣维善以武报国,战功显赫。他俩的功名是打出来的。“打不过东安”这句俗话被他俩演绎到了极致。
“石期市十大碗”的“孝道”, “有义”菜刀的“敬业与诚信”,唐太贞独资修桥的“仁德”,蒋鸿章、唐元甫、荣维善的“武之德技”,给古镇石期市增添了厚重的文化底蕴,这是历史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
行走在石期市的春风里,一路走来,古街老巷、石塔、狮子岩、古码头、桑家大院、唐元甫故居、夫妇墓,等等,在我们匆匆的脚步声中,似风一般一晃而过。我感触岁月的无情,当年繁华的驿站码头,辉煌厚重的风水宝塔,曾经叱咤风云的文官武将,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处处遗址,一道道痕迹,一种种传说。
采风结束离开时,午后的阳光照耀在石期古镇上空,湘江河水在静静的流淌,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复述着古镇曾经辉煌的历史。
驻足回首,古镇是那样的安静。我想,沐浴在三月春风的人们,正在这静谧的氛围中,用智慧和汗水,创造属于自己时代的“水韵石碕武德古驿”。
责编:严万达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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