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日报》 2018-01-26 10:40:14
原标题:一位原国民党将军的世纪沧桑
文丨于乾松

电影《战上海》剧照,右为作战处长。
朋友,你看过电影《战上海》吗?还记得影片里那位国民党军队的作战处处长吗?那位作战处长的原型,曾经就生活在我们身边——澧县澧阳镇岩子坑263号,他叫鲁坚白。
心怀留学梦 军旅作茧缚
鲁坚白1905年6月在云南出生,祖籍浙江绍兴,父亲鲁幡就职于云南腾越道赵泽宏道台手下,因为精明能干,便成了赵道台的东床快婿。赵道台本是澧州人氏,辛亥革命后,赵道台落叶归根。这样,鲁坚白也就随同到了外祖父的故乡——湖南澧县。
鲁坚白就读澧县中学时,由于学校闹“风潮”停办,转入长沙岳云中学。在岳云中学,所学课程大多都是外国人编写的,教师有留英的,留美的,于是他萌生了出国留学的强烈愿望。
命运或许有着它自己的运行历程,并不让人随心所欲。1926年,当他在岳云中学要毕业时,省民政厅厅长冯天柱到了岳云,要挑选一批进入黄埔军校的人才。鲁坚白被选中,他只好抱着“当军人也行”的想法,进入了黄埔军校第七期预科。在这里,他曾听过恽代英、肖楚女老一辈革命家充满激情的演讲,也曾读过马克思的《资本论》。军校转到南京时,他由于数理化成绩突出,被正式录取进入了第七期炮科,从此开始了职业军人生涯。
学习期间,第六期学员中组建的“留学预备班”,又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和期待。谁知,1930年,他们没来得及举行毕业典礼,“蒋冯阎中原大战”发生,留学预备班从此停办,蒋介石来到学校训话,要他们先去打仗,等实习回来再举行毕业典礼。这样,鲁坚白与同学们一起开赴河南,留学梦又一次破灭。
1933年,国民党53师被调往江西吉安,参加围剿苏维埃中央苏区,当时他在该师314团政治训练处“五三”剧社,任剧社社长。有一天他看到一则消息:方志敏在南昌就义,一同被枪毙的还有曹仰山。他非常惊奇,因为曹仰山是他们314团的中校政治训练员,黄埔六期,平时从来不讲共产主义,不烟不酒不嫖不赌,为人正派,没想到他是共产党员。通过这件事他觉得共产党高明,厉害。
1934年上半年,他到南京经人介绍找到训练总监唐生智。唐生智把他由上尉升为上校,派到湖北华中大学当军事教官。学校由美国教会主办,教师大多是美国人,学校实行军事管制。这又一次使他产生了“留学梦”,他抓紧学英语,很快就能和外籍教师用口语对话了。当时,有人给他做过工作,要把他一站一站送往延安,他没有理会。“西安事变”发生后,他带着学生上街游行,高喊“严惩张杨,放出蒋总裁”,因此,被复兴社发展为成员。1937年,鲁坚白在杭州师范大学任教官时,杭州沦陷,学校停办,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彻底踏碎了他的留学梦。不久他在报纸上看到原黄埔三期朋友、安徽人鲁翼三在“1·28”对日作战中壮烈牺牲,留下年仅7岁的孤儿鲁和之,于是他想方设法找到这个孩子,收为义子带回澧县,这就是后来他两个参加抗美援朝的儿子中的一个。
1948年底,鲁坚白原在黄埔军校学习时的大队长汤恩伯(时任京沪杭警备总司令)亲自点名,把他由武汉行营(时任监察官)调到上海,先任青年军二十七军作战处处长,接着为了指挥方便,升他为浦东兵团司令部作战处少将处长。他十分清楚,国民党保卫大上海的仗肯定是打不赢的,但在这危难之时,给他委以重任,他只有服从。他亲手制订浦东兵团作战计划,得到了蒋介石的认可。这场战斗从5月12日打起,到5月27日结束,他并没有为国民党挽回败局。他说:“解放军分两路合围过来,配合打右翼的刘昌义军,他把旗子一换,投诚了。”他停了停,接着说:“这种投诚起义的机会,我不是没有,就是没抓住。我妹夫的叔辈兄弟陈松堂,曾以上海盐务处办事员的身份,到我作战处的办公室直截了当对我说:你跟着蒋介石还有什么前途?我没有做声。上海失守后,我在租界区的舞厅、公园潜伏了一个多星期,听到共产党宣传‘首恶必办,协从不问,立功受奖’的政策,这时,我把自己又摆错了位置,认为汤恩伯跑了,首恶就是我了。这样,我就选择了逃往台湾。”
无意苦春争 姻花二度红
说起家庭,鲁坚白不无感慨,感谢共产党对他的宽大,感谢共产党把他的8个儿女培育成人,虽然分布在祖国的东西南北,但都有满意的工作。其中2个抗美援朝跨过江,4个是中共党员,有的还曾是一个部门或一个单位的主要负责人。更让他欣慰的是孙辈中有的在日本、有的在加拿大,圆了他曾梦寐以求的留学梦。
鲁坚白第一次结婚,是在江西参加第4次围剿红军中央苏区的时候。红娘就是他的妹妹,妻子陈景明则是他妹妹在长沙汉光女中时的同学,岳父曾是国民党的国务委员,郴州首富,他就读的岳云中学就是他岳父捐资修建的,还给了50担田作为陪嫁,田就在长沙南门外南泥冲。陈家小姐作为妻子一切从夫,鲁坚白说:“这田就不要去收租了,我们不缺钱用。”妻子听他的,丢下这些田两人恩恩爱爱去了江西,后又随他到了武汉,先后生下三个孩子。然而,一次婆媳之间的误会却拆散了这对鸳鸯。那是鲁坚白在武汉当教官的时候,一天他母亲来信,说要和他父亲去四川,需80块光洋做路费。他接信后立即将钱交给妻子去邮寄,妻子却将钱顺手放进了箱子。一些日子后,没收到钱的母亲赶到武汉向儿子问罪,媳妇慌忙打开箱子承认还没寄。气愤的婆婆当场连煽了媳妇几个耳光,左右为难的鲁坚白只好忍气吞声,可母亲从此心里不快,宣布“不欢迎这样的媳妇进家门”。几年之后,当鲁坚白到澧县任职时,这个孝顺的儿子为了避免妻子与母亲的矛盾,便打发妻子带着三个孩子回了郴州娘家。
事有巧合,就在这时,一个女共产党员却闯进了鲁坚白的生活,与他实现了家庭的“国共合作“。这个女人就是他的第二任妻子莫申范。鲁坚白比她年长几岁,由于上学较晚,两人曾在小学同班。莫申范在九澧女师读书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澧县最早的共产党人之一,由于积极组织、参加学校活动,国民党驻军指名要捉拿她,她就躲到了南京,在南京与老同学鲁坚白有过多次接触。回到澧县后,抗日战争爆发,她又在国共合作的形势下,在县党部就任县妇女联合会理事,一直过着独身生活。1938年,鲁坚白被派回澧县担任民训总队总队长,这时,认为一纸休书便可打发女人的鲁坚白的母亲,希望儿子另择佳人。1939年底,鲁坚白与莫申范在双方朋友们的说合下,结为伉俪。不过鲁坚白的母亲并不希望儿媳就是莫申范,她预言儿子将来要跟着这个女人吃亏。
莫申范跟着鲁坚白之后,为鲁家又生了两儿两女。1951年为了减轻家庭压力,解放前任过教的莫申范又重操旧业,边教书边操持着家庭,也跟着鲁坚白担惊受怕打发时日。1967年1月,莫申范在津市黄牯山参加教师集训,因被追究“叛党”问题跳水身亡。后来,组织上结论她为“自动脱党”,给了400元钱的安葬费。
历尽坎坷途 晚境堪可慰
1949年6月,鲁坚白从上海逃到了台湾基隆港,他发现码头上堆满了美国军用物资,想起美国总统杜鲁门曾经评价蒋介石为“运输大队长”,心里不免有一种凄苦沉重之感。一个多月后,国防部通知他去报到、领饷、分配工作。一天,他突然在《中央时报》上看到“澧县国军背进”的报道,他明白澧县已经解放了。他想:我应该回去,回到澧县去。理由很简单:蒋介石失去了美国的信任,顶头上司汤恩伯在台湾见蒋介石时,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不死在上海?”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将来的下场。澧县有他的家,有他的8个儿女和妻子在等着他,他想自己虽然在国民党军队多年,一没成地主,二没成资本家,更没有恶行、血债,如果靠劳力为生,共产党是会容下我的。当最要好的朋友劝他三思时,他却把手枪、衣服全交给了这位朋友,以表示自己回家的决心。年底,他在这位朋友的多方努力下,偷偷离开台湾,经香港回到了澧县。
那天,当他西装革履、腰缠十两黄金、提着装有50块光洋的行李箱,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时,家人为之一惊。不久,他就挑起了担子去收荒货、收鸡蛋,一天能赚七、八角钱,维持全家生计,日子倒也悠然平静。
1951年“镇反“开始,公安人员要他交待“杀害”两个地下党员的罪行,他一听心里倒平静了。那是1937年,杭州沦陷后,鲁坚白被派往澧县当民训总队总队长、义勇总队总队长、防卫总团副团长等职。上任时,在长沙碰到了从延安回来的长沙人李昌艾和上海人陈舜生两夫妇,他们要求跟着他到澧县来,鲁坚白碍于情面,来了个约法三章,规定他们不许搞地下活动,不许发展组织。李、陈二人表示同意,鲁坚白就答应了。到了澧县,为慎重起见,他安排李当了常备队的分队长,安排陈在总队当文书。谁知第二年,他们便秘密活动,开始发展组织,这事被伪县长张知觉察觉。恰恰就在这时,一些人对张不满,要向省府揭发张的罪行,硬要鲁坚白在告状信上签了名,而告状信又被张在邮局截获。于是张以鲁坚白“掩护奸宄活动”的罪名反告了鲁坚白。鲁坚白思前想后,觉得放走李昌艾夫妇才是万全之策。于是,他给了李昌艾夫妇60块光洋作路费,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澧县。后来,省府调查人员以根本没有发现李昌艾这样一个人为由,以“查无实据”了结此案。听了鲁坚白的交待,公安部门经过调查,证明了他讲的情况属实。鲁坚白躲过了杀头之祸,被判了5年有期徒刑,不足一年就被提前释放了。这一回,鲁坚白真正感到了人民政府对他这个与共产党为敌多年的罪人的宽大与优待。
而后,鲁坚白在“肃反运动”与“文革”期间又被审查过、关押过,但都在“提前释放”或“教育释放”的结论之后,依然挑着他的货担收荒货、收鸡蛋、种蔬菜、拖板车。1969年,已经年过花甲的他只身下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农村,他车水、挑粪、栽秧都干过。
1983年,澧县政协成立,鲁坚白作为民主人士、弃暗投明的统战对象,被选为了第一届县政协委员。那年他刚好78岁,他说这个荣誉来之不易,一定要用实际行动珍惜。1985年,居住在美国的原国民党国大代表、他小学同学郑翼承来信,托他帮助原黄埔老人邹永辉在家乡寻找失散多年的哥哥,信上只提到其哥邹永松曾经在丁公桥开过豆腐店。就凭着这点线索,鲁坚白足足跑了三天,七弯八拐寻线索,搞调查,终于找到了邹永松。2005年,老人在只差三个月就要跨入百岁时作古,享年百岁。
责编:朱晓华
来源:《常德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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