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日报 2017-12-27 11:11:24

文丨卢圣锋
霜降时节,我与几位文友来到苏仙岭,拜谒北宋文学家、著名词人秦观。当苏仙岭的薄雾收拢了最后一抹秋阳,这块“天下第十八福地”也就显得更为幽静。青石盘道处,一座孤独的宋时馆驿偏安于苏仙岭山脚玉溪桥旁,这就是秦观词中的“郴州旅舍”。只见墙角青苔依旧,楚竹掩窗,那种历史的沧桑爬满整个屋檐。仿佛间,一袭白衣、羽扇纶巾的秦观向我们款款走来……
才情天下
秦观(1049年-1100年),一字太虚,后改字少游,江苏高邮人,别号邗沟居士、淮海居士。
秦观从小就养成了读书的习惯,乡亲们都说秦观是一位神童。尽管秦观的才华十分出众,但他却不致力于科举文字,结果导致科场失利,两度名落孙山。应举的失败并未使他心灰意冷,他退居高邮家中,闭门谢客,一心攻读,37岁再次赴京应试,大器还不算晚成,中了进士。
秦观不仅熟读儒家经典著作,还喜欢阅读兵书,研究兵法, 青年时期就已崭露才华,诗文、书法都得到当时名人的赏识。苏东坡称其“此屈(原)宋(玉)才也”,欣然接纳他为弟子。秦观和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并称为“苏门四学士”。秦观的诗文词赋及策论均为时人所重,官场耆宿王安石称他的诗“有鲍(照)、谢(灵运)清新之致”。
如果说北宋是一个词的时代,那么,秦观就是这个时代的魂灵。秦观是苏东坡的得意弟子,在作词方面,他却没有沿袭老师的豪放风格,更近乎婉约一派。清代纪晓岚称秦词“情韵兼胜,在苏(轼)、黄(庭坚)之上”。清代才子李调元甚至说《淮海词》是“首首珠玑,为宋一代词人之冠”。秦观的词之所以能得到这样高的评价,最重要的一点是,别的词人都具有词才,唯有秦观具有“词心”,他也因此被尊为婉约派一代词宗。
心柔如风
跟许多人一样,笔者“初识”秦观是从《苏小妹三难新郎》这个故事开始的。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的真假已无从考证,但秦观风流才子的形象总是让人倾慕。或许是人们怜惜秦观的才情,总要赋予他一段美好的姻缘与佳话。
在秦观留传下来的400多首诗词里,上百首与爱情有关,其中的主人公绝大多数是青楼歌女,以致于钱钟书在《宋诗选注》序里说秦观的诗是“公然走私的爱情”。但读者却没有怪罪他,因为他的每段情感都很真挚。
在秦观的情感词作中,《鹊桥仙》堪称为千古爱情绝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谓道出了爱情的真谛:爱情要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只要能彼此真诚相爱,即使终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贵得多。这两句感情色彩很浓的议论,成为爱情颂歌当中的千古绝唱。这种高尚的精神境界,远远超过了古代同类作品,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秦观一次路过会稽,夜宿蓬莱阁,怜惜一乐妓,离别后留下了一首不朽词作《满庭芳》:“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风流才子,名副其实。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多情公子秦观,内心柔软如春风,一阙宋词为红颜。
贬谪苦旅
秦观的一生,注定是漂泊的一生,这是当时历史政治文化使然,也是他的性格使然。与那个时代大多数读书人一样,秦观希望以一身才华实现治国安邦、报效朝廷的人生抱负。可惜,他的悲情人生也从此揭开了序幕。他的性格与封建官场的游戏规则格格不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碰得头破血流。当时正是北宋新旧党争最激烈的时期,秦观由于是苏东坡弟子,自然被归入旧党阵营。宋哲宗亲政后,全面清算“元佑党人”,秦观与老师苏东坡一道被贬谪。从此,一生颠沛流离。
政治打击和人身攻击一次比一次严重,给秦观的心灵投下了一道又一道阴影。他把字“太虚”改为了“少游”,表露了淡泊闲适、归隐山林的志向。然而形势不由人,绍圣元年(1094年),他被贬杭州通判,从此闻名天下的才子,沦为一个地方小吏。秦观被贬途中,尚未到达杭州,贬浙江处州。为了排解心中的愁闷,他常去佛寺与僧人谈禅,并为他们抄写佛经。然而就是这样,政治对手诬告他妄写佛书,结果再次获罪,被“削秩”。第三次被贬迁移湖南郴州,至此他被朝廷彻底弃置。此后,又被四贬广西横州。最终,1099年第五次被贬到了广东雷州。
让人唯一欣慰的是,秦观把贬谪之途当作了文化苦旅,写就了大量的诗词。这位从扬州走出的才子,身处贬谪之境,只能用诗词抒发对故乡、爱人、友人的思念。《梦扬州》里他感叹“江南远,人何处?鹧鸪啼破春愁” ,《虞美人》里怀念“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望海潮》《千秋岁》《如梦令》《踏莎行》等诗词都成了传世之作 。
孤馆寒窗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残阳树(另作“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本(另作“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如果说一座城池因一首诗词而扬名,那么秦观的这首《踏莎行·郴州旅舍》对郴州的推介作用则是功不可没。
绍圣三年(1096年),时年48岁的秦观,从浙江处州“削秩”撤职流放到湖南郴州。第二年,秦观寓居在郴城东门外郴江津渡旁的“郴州旅舍”。在一个初春的傍晚,他孤馆独处,触景生情作了《踏莎行》这首千古绝唱,这是秦观孤寂中思念恋人、友人之作,更是慨叹身世之作。
秦观一路贬谪,途中心事重重,忽然间,杜鹃啼血的凄厉之声响起,令他黯然神伤,内心迸发出天问:“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这一问,从凄婉到凄厉,再到凄怨,其情感的纠结与煎熬,荡气回肠。苏东坡对被贬谪之苦感同身受,把这首词的最后两句“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抄写在扇子上随身携带。秦观去世后,他无不惋惜地叹息:“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后来,被书法大家米芾亲自书题。南宋咸淳二年(1266年),郴州知军邹恭把郴州的原碑拓上,转刻在苏仙岭白鹿洞的大石壁上,成为全国最有名的“三绝碑”。清人王士祯感慨:“千古绝唱……高山流水之悲,千载而下,令人腹痛。”
“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秦观被贬郴州并非终点。就在写了《踏莎行》不久,秦观再次遭贬广西横州。时隔一年,秦观再次遭贬广东雷州,与贬谪到海南琼州的恩师苏东坡隔海相望,诗书互寄。人生至此,秦观所能承受的忧愁和痛苦已达极限。
元符三年(1100年),宋徽宗即位,秦观被召还湖南衡阳,遇赦北归,终于结束了一贬再贬的厄运。当初春的阳光升起,秦观亦喜亦悲,作《和渊明归去来兮》:“省已空兮忧患,疑是梦而复非。”走到广西藤州,傍晚时分,在华光亭赏景,酒后醉卧。晚上睡觉还梦见自己填了一首词,第二天醒来,他想喝水,当家人把水取来时,秦观看着那水笑了起来,感叹人生如戏,就在这笑声中,一代才子溘然长逝,终年52岁。听闻秦观去世的噩耗,苏东坡悲痛欲绝:“当今文人第一流,岂可复得?哀哉!哀哉!”
秦观,被愁苦和眼泪融注了一生,一生漂泊,为情而歌。站在“郴州旅舍”前,我们用心灵去触摸历史的皱纹,去感知一代风流才子的悲情人生,为其伤,为其痛。山林处,传来幽怨的《难诉相思》,仿佛是谁在为他反弹琵琶:“孤馆寒窗风更雨,欲语语还休……”
郴江还在,郴山依旧。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越千年。
责编:朱晓华
来源:郴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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