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日报》 2017-09-09 09:41:37
原标题:挚友情深——翦伯赞与郭沫若的友谊


文/图 罗永常
中国近代史的两颗巨星——郭沫若与翦伯赞的友谊,始于1926年。当时他们同在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工作。从那时到1968年12月翦伯赞去世,他们交往长达40余年。解放前,他们的友谊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洗礼,新中国成立后,又经受了历次极左运动的考验。因而他们的友谊清纯如碧空,甜美赛甘泉,丝毫没有积淀党同伐异和功名利禄等杂质。
从邂逅到相识
1926年1月,翦伯赞从美国留学归来,经北京转辗回到长沙,找到桃源同乡董维键。董是他中学时的同学,此时任湖南省教育厅长兼外交特派员。董维键便把他推荐给武汉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邓演达。邓考虑到他是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大才子,便安排他在宣传科工作。
恰好这时,郭沫若在政治部任宣传科长。此后一段时间,翦在郭的领导下从事北伐战争的宣传工作。白天,他们带领宣传队深入前线,鼓舞士气;晚上挑灯夜战,撰文写稿,诸如小戏、快板书、英雄故事、政论文章……战争需要什么他们就写什么。
一天吃饭,翦伯赞从一位乡友那里弄来一瓶辣椒酱佐餐,吃得津津有味时,不巧被郭看到,走过来笑着说:“这‘发汗药’能给我一点么?”
翦伯赞一喜:“郭科长,您也是湖南人?”
郭挑了一点辣椒放到嘴里,辣得龇牙咧嘴地说:“我是四川乐山人。我们不是乡友,但是是辣友呢。”
郭、翦的风趣对话,把一桌人说得大笑起来。
不久,邓演达委派翦伯赞前往山西,去做督军阎锡山的统战工作,郭、翦这两位军中才子才不得不依依握别。
1940年新春,翦伯赞辗转来到重庆,再次与郭沫若相聚。同年5月,郭沫若聘请翦伯赞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专门委员。有缘千里来相会,倘若说这是他们在风雷激荡年代最愉快的邂逅,还不如说是两位卓越的无产阶级文化战士在人生长途中合作的开始。
当时,国民党反动派发动皖南事变后,在国民党陪都——重庆,对我党领导的进步文化界人士进行恐吓、围剿和追杀。以周恩来为书记的中南局贯彻党中央“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方针,部署在重庆的中共地下党员和文化界进步人士,一部分转移到解放区或其他安全的地方,一部分仍留在重庆,按“勤业、勤学、勤交友”的方针,“闭门”读书,研究学术,大力开展学术活动,做好统一战线工作,为迎接新战斗的到来。
此时,翦伯赞在歇马场自己的寓所撰写《中国史纲》,日以继夜,十分辛苦。时至夏天,重庆成了火炉,酷热难当,特别是日寇飞机不断轰炸,大汗淋漓的翦伯赞经常往返于寓所和防空洞之间,生活紧张且十分危险。
这天,翦伯赞突然接到一封来信,拆开一看,是郭沫若那苍劲有力的毛笔字:
翦兄:弟已转移至乡下歌乐山,极盼我兄能来歌乐山参加“神仙会”。
翦伯赞读罢便笺,马上展纸抻笔,给郭沫若复信说,收到郭兄来信,我非常高兴,但因眼下天气太热,我建议将“神仙会”改在秋凉之后。
半月后,翦又收到了郭沫若火一般热情的来信。信曰:
惠札奉悉。天气实在太热。老兄想等到秋凉之后来歌乐山,小弟也极为欢迎。不过这里的同志们依然希望您早来,参加咱们文工会的“神仙会”,其诚比太阳还要热烈。代达此意,请翦兄斟酌。
盛情难却,翦伯赞只好冒着酷热,只身前往歌乐山文工会。
郭沫若因陋就简,在歌乐山下一个陈旧破烂的农家大院,把两间土墙屋的隔墙打通,简单改修了一下,开了几个窗眼,围了一圈篱栅,便成为战时专家学者进行学术交流的礼堂。
歌乐山下的“神仙会”,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左翼文化界,在进行学术交流、争鸣的过程中,积极贯彻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双百方针的一次成功的实践。
诗作频繁交往,成为他们友谊的纽带
郭沫若与翦伯赞不仅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家,还是兴趣相同的诗友。1944年夏, 日本侵略军大举进犯衡阳,国民党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特务横行,民不聊生。翦伯赞即赋《日寇犯衡阳有感》七律一首:
喋血常桃血未干,
又传胡马渡衡山。
焚书到处纵秦火,
杀敌何人出汉关。
此诗抄送郭沫若,郭连称“好诗好诗啊!”文工会同仁迅速传抄朗诵,不几天,即传遍了重庆的整个进步文化界。
1945年冬,毛主席《沁园春·雪》盛传重庆,少数反动文人撰文、和韵进行诽谤。郭沫若立即步《雪》韵作词二首,赞颂毛主席,痛斥反动文人。随后还将毛主席的词和自己的诗作抄赠翦伯赞。
1948年11月底,翦伯赞和郭沫若、许广平、茅盾等爱国人士奉党中央之命,从香港抵安东省(丹东)。尔后郭北赴沈阳,翦南渡渤海去石家庄,参加新政协的筹备工作。分别前夕,郭赋《送别伯赞兄》一首,道出依依难舍情怀:
又是别中别,转觉更依依。
中原树桃李,木铎振旌旗。
瞬见干戈定,还看槌铚挥。
天涯原咫尺,北砚共良时。
新中国成立后,他俩的诗作交往更频繁。1955年11月27日,郭老率中国学术代表团访日。归国前,因预定的乘轮迟到一日,郭与翦由下关偕游温泉胜地别府。 12月26日归国途中,郭老赋《与伯赞同游别府》《访日书怀》《题春帆楼》3首于力牙兹克号海舟中,以自来水笔书赠翦老。其中《访日书怀》曰:
战后频传友好歌,北京声浪倒银河。
海山云雾崇朝集,市井霓虹入夜多。
怀旧幸坚交似石,逢人但见笑生窝。
此来收获将何有?永不愿操同室戈。
此诗已被日中友协刻碑,立于福冈市金印公园内,作为中日友好的象征。归国后,郭老还将《同游别府》用墨书成条幅赠与翦老:
仿佛但丁来,血池水在开。
奇名惊地狱,胜境擅蓬莱。
一浴霄增暖,三巡春满怀。
白云千载意,黄鹤为低徊。
结尾句巧妙照应了翦老吟古诗的依恋情怀。
1963年暮春,郭老与翦老应广西史学会之邀,参加了该会成立大会。会后游览南宁、桂林、兴安的灵渠等地,翦老喜作《游灵渠》:
一统中原迈禹汤,雄才千古说秦皇。
帆樯北转湖湘粟,楼橹南通岭海航。
死去三君真典范,飞来一石太荒唐。
灵渠好似银河水,流到人间灌稻粱。
翦老还续作《桂林纪游》等4首,于4月2日抄赠郭老。郭老立即给予赞赏、润色:“诗很好。‘雄才千古说秦皇’句,建议改为‘雄才今日识秦皇’,因为古来都是骂秦始皇的,由毛主席的《沁园春》才把他肯定了。这样说,也和老兄的‘不到灵渠岸,无由识始皇’扣合起来了。如何? 请酌。‘好似’似可改为‘胜似’,‘流到’似可改为‘流入’。”
次年春节,郭老偕夫人于立群前往翦家拜年,发现客厅北壁西半部挂有齐白石《玉兰》画,东半部却空着。郭老指着墙壁高兴地说:“我给您写首词,把这里补起来。”于是当场挥毫写下: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人六亿,加强团结,坚持原则。
天垮下来擎得起,世披靡矣扶之直。
听雄鸡一唱遍寰中,东方白。
太阳出,冰山滴;
真金在,岂销铄?
……
落款为:“书近作《满江红》一阕,为伯赞兄补壁。”
原来这首词已在是年元旦《光明日报》上发表。1月9日,远在广州的毛泽东在报上看到后,触发诗情,于当晚写成那首气贯长虹、声震环宇的《满江红·和郭沫若》。
他们在长达30余年的诗作交往中,互致信函,推敲诗句,你修我改,取长补短。特别是通过诗作交流,抒发了他们的友情和理想,培育了他们高尚的情操,随着他们诗作的交往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更加真挚。
关怀似冬天的暖阳,相互温暖着对方
1945年10月,根据中共南方局的安排,翦伯赞提前为长子翦斯平和儿媳张志诚举办婚礼,以此掩护中共南方局书记周恩来召开重庆民主人士座谈会,揭露蒋介石假和平真内战的阴谋。
婚礼那天,郭沫若携夫人于立群早早赶来,而且把他们仅有的一床从日本带回的毛毯,作贺礼送给了新郎新娘。翦伯赞坚决不受,郭生气地说:“你这是要陷我这个伯父于不义!”翦伯赞见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只好笑纳。但新婚过后,翦还是把这床毛毯送还给了郭沫若夫妇。因为当时日寇飞机狂轰滥炸,生活极为困难,而且时值隆冬,郭又身患风湿症,一遇风雪季节,全身骨节疼痛难忍。
新中国诞生了,革命征途的风雨使翦伯赞两鬓披霜,额纹横生。周总理、郭老都亲切称呼这位老部下为“翦伯老”。在新时代的春光里,郭、翦友谊的触须伸展到生活细节上,查阅1951年4月郭回复翦的信件,即为一证——
翦伯老:
转来各信均阅读。您如有暇,随时请来,当敬备辣椒招待。
郭沫若
四、二十五
郭老关心翦老的这一生活细节,没有客套话语,无须华丽词藻,唯有淳朴、绵长的战友情谊!
1952年春,担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老虽事务繁忙,但仍然抽空拿起长锋羊毫笔,应约为翦老病故三载的老父——翦奎午题写碑铭,横额为:数学专家;竖条为:翦奎午之墓;落款为:沫若敬挽。
翦老盯着白色宣纸上熟悉而独特的郭体字,良久无语,唯任清泪长流:既为父灵致衰,更为同志挚情而感动。
上世纪50年代中期,翦老赠送橡木古椅与郭老,致使他“谢甚谢甚”不已。在上世纪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期,郭老很多次出国访问前或出访归来后,都要亲临北大燕东园28号翦舍与翦老叙谈。每逢就餐,郭老上桌喊声“吃”,就动筷子了,选适合胃口的菜一个劲地吃;且先吃先放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和。特别是翦老有一个收藏古玩的嗜好,而且古玩又非常烧钱。当时翦家的经济来源主要靠翦老的工资和稿费,有时买了古玩,弄得全家的生活非常拮据。郭老知道后,便吩咐妻子于立群送些钱给翦妻戴淑婉,给翦家度度“饥荒”。
……
他们在北京生活了几十年,情同手足,互相关心爱护到点点滴滴,就如那冬天的暖阳,相互温暖着对方。
责编:朱晓华
来源:《常德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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