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深处七叶一枝花与瑶族采药人

  潇湘晨报   2017-03-19 11:36:08

3月8日,采药人雷建军、兰立新途经新宁县黄龙镇南岭山脉,路上是高耸的芒草,尚未萌发新枝。组图/记者钱烨

麻林村瑶族村民雷建军,对新宁、武冈附近的南岭山脉重楼的栖居点都很熟悉。

雷建军的徒弟兰立新,也是采药的高手。目前两人正在琢磨驯养重楼的栽培技术

废弃竹林中,刚冒出的重楼新苗。

一棵刚生芽的重楼,大约已生长逾4年。

与深谙岭南亚热带雨林气候的草医交谈,总能加深对林下百草新的认知。去年冬对于新宁的造访,得知七叶一枝花(又名蚤休、重楼)在本地的采撷、栽培已近人工化。草医雷建军是驯养这批野草之客的首位尝试者。在野生重楼资源不断枯竭,而市场需求只增不减的情形下,传统本草的驯养与栽培之路仅刚刚起程。

撰文/本报记者钱烨

从《本草经》里的下品药材到草中之王

兼顾热带、亚热带广饶山脉的湖南,无论海拔稍高的湘西北还是偏于热带的岭南走廊,只要耐心寻找,总能在偏于阴坡的林下找到重楼的身影。这种中草药最初出现在《神农本草经》时,并未引起中古草医们特别关注。被列为本草下品,“蚤休,一名蚩休。味苦,微寒,有毒,治惊痫”。

古称蚤休,是从其可治蛇虫之毒而命名的。李时珍说“蛇虫之毒,得此治之即休,故有蚤休、螫休”。不过,山民以其形命名,重楼可能更贴切些。因其具有轮生叶,在花茎上轮生的花被叶以及花蕊构成二重、三重乃至四重。故有重楼、重台、金线重楼等名称。李时珍说“重台,三层,因其叶状也。金线重楼,因其花状也”。而更多山民叫它七叶一枝花,则更形象地描述了这一喜阴的草本外形。

岭南多蛇虫,而依仗重楼驱毒,多为少数民族苗、瑶草医所用。所以对于重楼的认识,在传统本草之列,与其他名贵中药如天麻、何首乌、灵芝、石斛相比,则迟来许多。

但在云贵一带,七叶一枝花却早有盛名,“七叶一枝花,深山是我家,男的治疮疖,女的治奶花;七叶一枝花,百病一把抓;屋有七叶一枝花,毒蛇不敢进我家”,是流行于云南的采药歌。而著名的云南白药喷雾剂的主要成分亦是重楼。

《新修本草》说:“今谓重楼是也,一名重台、南人名草甘遂,一茎六七叶,似王孙、鬼臼、蓖麻辈,叶有二三层,根如肥大菖蒲,细肌脆白。”可谓首次对这种本草药用根部进行了描绘。

而按照中古草医的经验,此“细肌脆白”的根,因有苦味,可消炎败火。而中原人常将其与鬼臼相混,即八角莲,亦是长江以南常见对付蛇虫之毒的本草,不过其外形要更好辨认,往往如绿盆覆盖林下,所以神农架地区的土家人又以“江边一碗水”形象喻之。

到了清代,清人赵其光《本草求原》已改变了对这种本草的认知,他说:“七叶一枝花,乃草中之王。或谓其功兼参、茸、三七。为劳伤卜药。治瘟疫,痈肿神效”。

至近代,因云南白药的普及,重楼的身价逐年抬高,云贵、华南每入春季,山民多入山采撷,其野外种群数量已岌岌可危,在完成身份转变与认知后,亟需引种栽培与减少野外滥采了。

惊蛰之后,是采撷野生重楼最佳时间

农历惊蛰之后,是采撷野生重楼的时节,对于生活在湖南南部新宁县麻林村的采药人雷建军来说,开春之际,亦是重楼破土齐发之际,而采撷重楼的最佳时机是在百草枯荣还待新发之时,这时的重楼已经长有半尺高了。

为了在土壤肥厚的常绿阔叶林林下觅得生长先机,重楼比大部分的草本植物都要先发芽,先长叶。当时间进入3月中旬,正是其冒出枯草,新茎勃发之时,“隔着十几米都能看得见”,瑶民雷建军说。此时是进山寻找重楼的最佳时间,但连日的阴雨,让南岭诸脉皆披上云雾,3月8日,难得一见的阴雨间隙,我们背着蛇皮口袋、竹筐、锄头,跟着雷建军进山了。

作为生活在南岭北麓的瑶民,雷建军拥有健硕的身材与精干的脾性。他的徒弟兰立新也是位爬山寻药的好手。在七叶一枝花未有现今高价之前,深居南岭北麓的麻林村以劈竹造纸为生。也入山围猎,以山鸡或毛冠鹿为土产向外交换商品。但新兴的造纸业代替了传统手工纸,麻林村以竹为生遭受冲击,在改行做竹签生意后,竹制品生意逐渐被江浙一带富足老板接手,山林虽有大范围楠竹,但已少有年轻人留下来看护。

3月8日进山徒步经过的竹林即为废弃的楠竹丛,新发的春笋已露头,只是湿气太重,偶尔有踩裂的陈年老竹,发出炸裂声。

我们登上一个斜坡,黄龙镇的数个村庄紧凑地排列在山坳的平缓丘地上。路上有竹鼠开辟的地洞、狼狈的痕迹。南岭巍峨的高山依次排列在视野的南方,远望可见到未被砍伐的常绿阔叶林的优美身姿,若要寻找重楼,看到这些未经破坏的原始次生林是非常重要的。

我们攀爬的山,因已烧山种树而略显荒凉,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干枯的芒草依然阻挡着前进的视线。进山的小径歪歪斜斜地挂在山坡上,翻过一个稍高的陡坡,进入一块平缓之地,就是我们即将步入的丛林。

兰立新在平缓之地上挖到很多蕨菜,这些“拳头菜”刚刚冒出笔直的新芽,是极好的山间野味。落了数日雨的山地也异常松软,在其他草木尚未勃发之际,拔葜、檫木、木姜子已相继开花。途中的钟花樱桃已败尽,娇小的嫩绿色果实挂着雨珠,希望可以获得阳光的一日临幸。

三五个人,分别择一方向蓊郁的山坡挺进。抵达山脚下时,被越来越密集的樟科、壳斗科乔木挡住去向。雷建军首先在灌木丛下发现了一丛重楼,它已露出半尺长的脑袋,四片叶子打开,其他伸展稍迟的地方还只有一根笔直的嫩茎,叶子蜷缩在顶部。

像这种刚露芽的重楼很难分辨品种。据统计,湖南省有十多种重楼,云南以颠重楼入药较多,而湖南全境以华重楼为多,其他如卵叶重楼、南重楼者,个头虽大,但据说药性并不好。

据兰立新讲,新宁、武冈交界处所生重楼,据花色应有五六种之多,但缺乏权威人士鉴定,山民多以七叶一枝花一名概括。采集售卖时,也都互有掺杂,现在市场价格已抬高到每斤干货四五千元不等。一个普通的采药人,在3月间的寻觅,能获得近万元收入,这对于深居南岭的瑶民来说,是莫大的诱惑。但正因为常年采挖,这种名贵中草药的野生资源已越来越少,雷建军与兰立新已从数年前起开始移栽、驯养之路,每年3月亦是从山间移栽野生重楼的时间,前后约有30天,过了这个阶段,等草长起来,再找重楼就困难了。

这种林下雉鸡的口粮曾一日可寻百斤

今年60岁的雷建军在新宁、武冈两地的山地奔走多年,对各处重楼栖居的地点都熟稔于心。雷建军说,本世纪初,在麻林村附近的山坡上,一日就可采到上百斤重楼。但逐年采撷之后,现在的麻林村周围已难见重楼身影,即使有,也只是近一两年落籽生长的低龄苗,其根茎还不足以入药,入药需5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个体。

这种资源量的减少现象,在逐渐向偏远湘桂交界山脉扩散,几乎所有的山民都在打重楼的主意时,其逾经年岁的个体种群就逐年减少了。

3月8日下午,在经过1个小时的寻觅之后,雷建军在一低湿处采到一逾5年的重楼个体。从它块茎上留下的疤痕可以清晰地计算出这棵重楼的年龄。在雷建军看来,这棵老茎已繁衍4代,周围山坡上新出的嫩芽大多是此株的幼体。

重楼夏季开花,果红色,顶在头端很诱人。一般为林下雉鸡的口粮。难以消化的种子被雉鸡带到行走过的山脉上,落地生根。

雷建军说重楼有个特别的脾性,就是种子需要埋入地下休眠一年后才会发芽。且个体生长极慢。以药用的根部来说,野生状态下,每年可能只长一个指甲的长度。重楼虽然喜阴,但在林密度太高的林下很难生长,理想的环境是山之阴坡,但又靠近水源与斑驳阳光的地方。

在十多年的采药生涯中,雷建军曾在广西资源县见到65株重楼长在一起的壮观景象。那是他行走采药这么多年见到的最大的一丛。不过细想起来,这么多年,已少见如此大规模的种群了。

常年出入深山采药。雷建军与其徒兰立新翻山的脚步快于常人。雷建军曾言自己一人进山,一天可走上百公里。

我们走过一片废竹林,在山的坳口寻找重楼。往往是一条溪流回折之处,所生重楼最多。从上午10点进山,至下午3点,采药一行5人已挖到重楼近百株。大部分为苗龄2岁的幼体。

雷建军说,这还算少的,若是5年前,自己一人进山,上百斤都能挖回来。重楼被挖出后要埋入土里,待明年重新发芽。正因为其娇贵的脾性,引种与驯养的时间很长,土壤与温度的调节掌握不好,就会造成块茎的腐烂。引种种植计划也就落空了。

人工栽培难题播撒的种子鲜有露头者

雷建军7年前开始着手驯养重楼的。这对于瑶山中以采药为生的山民而言,是一步有益的尝试。挖掘野生种苗这么多年,雷建军也想着代替方案,不过重楼的引种种植比其他本草要困难的多。

刚开始,自己在屋后的山坡上培土试种。几乎因夏季多雨苗都死了。这些野生重楼的脾性,需要数年的时间了解。

雷建军在山坡上修建了简单的排水通道,用肥沃的腐殖土培养重楼的根茎,在经过2年的实验积累后,所栽数百棵重楼皆已开花结果。

不过这只是人工栽培野生重楼的第一步。怎么利用种子自然萌发才是难以克服的难题。

雷建军说,重楼的萌发,一般而言利用块茎繁殖较好。其种子需要休眠,且萌发的温度与湿度都很难控制,且不同品种重楼其种子的萌发率也不同,往往是第一年采集的种子播撒后,鲜有露头者,具体的原因尚难摸清。

因数年的栽培,雷建军摸索了一些简单的道理。如深土栽培,避免水淹,尤其在夏季溽热时,注意遮荫与排水。目前,他的种植基地已有数十亩,但这与云南培育滇重楼的规模相比还是相去甚远。

责编:廖慧文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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