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十一月中。又到王维所说“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时。咏雪诗，李商隐有“粒轻还自乱，花薄未成重。岂是惊离鬓，应来洗病容”，是小雪。白居易的“散面遮槐市，堆花压柳桥。四郊铺缟素，万室甃琼瑶”，大雪了。还是李后主的“素姿好把芳姿掩，落势还同舞势斜”更有味道。

 

一候，鶡鴠不鸣

鶡鴠是寒号虫，求旦之鸟，大雪时，此阳鸟感阴至极而不鸣，“夜之漫漫，鶡鴠不鸣”。

二候，虎始交

老虎已经感知到微阳，开始交配了。

三候，荔挺出

荔挺似蒲而小，荔挺大约就是笤帚苗。

 

幽静多怀之夜，白羽倦飞，早起雪影拂窗，推门遍地是纯洁着的温润，清气浮浮。洒空小院静，积素陋庭闲，冰清玉洁，真不忍惊扰。所谓“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

 

李贺的十一月乐词用“宫城团围凛严光，白天碎碎坠琼芳”。凛是凛冽，天地凛冽，严霜夜结，悲风昼起，气严光寒。此时白日无暖，满天苍冻，碎碎在宁静中坠落的“琼芳”是飞雪。“严花寂历飘琼片，庭桧萧疏漏玉蟾”，雪后冰镜悬于万木萧疏之上，静得多美。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出自王粲“冬日烈烈，飘风发发”，王粲则脱自《诗经》中“冬日烈烈，飘风发发”。烈本是燃烧，这里已成了不寒而慄的慄，所以郑玄解释为“慄烈”。飘风是旋风，疾风；发是发射，疾密之声；所以，曹植“北风行萧萧，烈烈入吾耳”更贴切。白居易的“寒风吹破耳”则更简洁形象。

 《尔雅》称农历十一月为辜月，“辜”通固，静才能固，固也为积蓄报春的能力。《礼记》称此月为“畅月”，更好解释：畅是舒畅，充实，还是指阳气在下，使万物充实。

 

农历十一月对应《周易》复卦，复卦是震在地下，一阳在下，上面是五阴。复卦是雷在地中，一阳之体既成，就重启“反复其道，七日来复”。阳气始萌，故也称此月始改岁。

       孙思邈说，农历十一月肾气旺，心肺衰微，宜增苦绝咸，静摄以迎初阳。古人的天地人关系中，顺天时，冬为五行中水，对应五脏的肾。肾负责分理水分，灌注全身，是肝供血之母，肺呼吸之子，所以是生气之府、死气之庐，肾衰人就死了。古人说肾如树，有根，守之存，用之竭，所以对应冬，主收藏，由此，补肾为上。十一月生气在戌，卧养宜向西北。

 

雨雪霏霏

文/朱伟   插图/王文哲

 

      在五言流行前，四言其实更简洁。《诗经》中写雪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沧桑感一目了然。这里的“思”对应着“矣”，是语气词，而“雨”是飘落，润泽，“霏霏”是繁密迷蒙。“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这是楚辞的吟咏，落雪繁密，云宇难分，霏霏成为天地间之弥漫，前一句还能见景象距离，这后一句就全在霏漫之中。这时，想起“散华霏蕤，流香飞越”，这是谢灵运写飞花乱人迷的诗，蕤是花。

晋朝羊孚的《雪赞》写雪，简洁又耐寻味，也用到“霏”字：“资清以化，乘气以霏，遇象能鲜，即洁成晖。”这个“资”凭借。“遇象能鲜”，就能鲜明夺目；“即洁成晖”，那么简洁的四个字，到谢惠连的《雪赋》中，就有“因方而为珪，遇圆而成璧”、“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等等辞藻来说明。文字的表达能力，其实是一代代退步的。

谢惠连也有《雪赞》：“气遍霜繁，年丰雪积。彼厉我和，尔素子白，其德懿矣。玩之庭隙，权陋瑶台，暂践盈尺。”写得比羊孚差多了。“玩之庭隙，权陋瑶台，暂践盈尺”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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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