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雄文 羊城晚报 2016-10-24 22:46:49

打仗高手似乎都有些“怪癖”。
彭德怀、刘伯承、粟裕、林彪四人都是打仗的高手,他们都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滚滚红尘里,他们似乎都是“榆木疙瘩”,不大会“享受”人生。
他们当然也有可怜的“嗜好”。
彭德怀的嗜好是看书和下棋;刘伯承下棋也不来,只爱看书;林彪书也不爱,干脆就整天一动不动,“傻傻”地盯着地图,还一边看,一边吃时常会放屁的炒黄豆。
粟裕也是个超级“图痴”,最钟情地图,不过他不爱炒黄豆。
超级“图痴”
许多人大惑不解,好奇地问粟裕,地图究竟有何奥妙?
粟裕笑笑说,奥妙无穷!熟悉地图,熟悉地形,是指挥员的基本功,“不谙地图,无以为宿将”。
这正是他百战百胜的法宝之一。
他的作战参谋秦叔瑾回忆,粟裕用图有一个特点,“不仅看1/50000的地图,还要看友邻部队地区的1/200000图以及更大范围的1/500000图和全国1/1000000图”。
也就是说,粟裕不只考虑战役、战斗,还从战略全局考虑问题。所以,“他总是把战役的局部和战略的全局结合得很好”。
看地图不算粟裕的最佳境界,还要能背。
秦叔瑾说:“在我所接触到的军事指挥员中,还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精通地形图而又熟记战区地形的。”这就是背地图的功夫。
一次战斗打响前,侦察员向粟裕汇报情况,粟裕忽然插问,那个村子有座石桥,还在不在?
侦察员大吃一惊,说:“首长没有去,怎么知道?”
粟裕当然知道,他早就反复察看过这一带的地图,背得滚瓜烂熟了。
参谋崔协祥一次标绘地图时,将一段道路遗漏了,在一个山头少了一点。
粟裕发现后,马上纠正好,严肃地说:“地图正确与否,对部队作战有严重影响,过去实战有血的教训,不能有半点粗心大意。”地图是须臾不离的珍宝,粟裕也就格外爱惜。
用地图时,他要求干净平整,不许有一处污点,更不许将地图当做废纸糊贴墙面、窗户和包垫物品。
如果行军时遇到大雨,粟裕总是交代先保管好地图,不许打湿一点;有时雨具不够,他宁愿自己淋雨,也要腾出雨具盖好地图箱。
建国后,枪炮声停了,远离了战场,粟裕却依然对地图情有独钟,爱不释手。
他的办公室和家里,最奢侈的装饰品不是进口的红木系列,而是各种地图。世界哪个地区发生了动荡,他就把那里的地图挂起来,随时关注事态的发展。
一个老人回忆说,1970年的一天,他作为粟裕炊事员的弟弟,曾偶然到粟裕家做客,并获准进入书房看书。
他走进书房后,顿时惊叹不已。
书房很大,四壁全是各种小比例地图。他记忆最深的是东南亚和印度支那地图,因为此时越南正在进行抗美战争,中国也正在援越抗美。
这几张彩色地图,牵动着赋闲的粟裕之心。
不需要打仗了,但粟裕看地图时,还是带着分析研究看。看完了就背,直到牢牢记住为止。
外出时,粟裕还会找来当地的军事地图,反反复复观察,一看就是老半天。
特级枪迷
粟裕还有个爱好:枪。
少年时代,他就央求家里长工阿陀做过“土枪”。在常德二师念书时,他应中共组织的号召,与同学滕久忠一起自掏腰包,凑钱买了一支驳壳枪。
这是他的第一把真“家伙”,因为形势严峻,不久就被迫处理掉了。
建国后,他家里除了地图,还有几支精致的枪作“镇家之宝”,几乎每支枪都有一段故事。有的来自自己指挥的战场缴获,有的则是部队或者国际友人的赠品。
枪的家族庞大,种类繁多,粟裕毫不厚此薄彼,都一样感兴趣。只要能接触到,他都试打过,而且对其性能非常熟悉。
一次粟裕的长子擦枪时,出于好奇,将他保存的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卸了下来。
粟裕一见,少有的大发脾气,说随便分解瞄准镜,会影响射击精度。
中国自行制造的枪,粟裕爱恋尤深。20世纪60年代,粟裕收到一件珍贵的礼物:解放军某部赠送的一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他欣喜万分,当即就摆弄起来。
粟裕的左手因战伤残疾,握枪不大方便。他后来想到一个办法,请人在下护木上安了一个握把,果然可以自如射击了。
解放军装备了一种新型步枪,粟裕知道后,仔细研究了很久,认为这种枪目前还不太适合装备部队。他说:“枪的射速太高,弹药供应有一定的困难,现在的后勤保障能力跟不上。”
他的长子这时已在部队工作,听说后,不大相信,赶紧翻阅资料,查对了许多数据,最后不得不心服口服。
按这种枪的射速,一个士兵携带的子弹,最多只能打两分钟;如果远距离出击,后勤供应困难,又不注意节约,的确后果严重。
“文革”开始后,为防止意外情况,中共中央决定私人手中的武器一律上交。粟裕的“珍宝”自然也不例外。
他把枪擦得一尘不染,恋恋不舍地交给接收的人,再三说请他们保管好,“运动”完了自己还要拿回去的。
接收的人走后,他颓然而坐,怅然若失。
国防大学教授金一南说,粟裕是一个永不退役的老兵,一辈子在等待、在准备硝烟来临。除了战争,他别无所虑。除了胜利,他别无所求。国家安全应该托付给这样的人。
百步穿杨之功
粟裕不仅爱枪,而且善射,弹无虚发。
打枪首先需要臂力,粟裕臂力之大确实惊人。
他出身湘西“匪窝”,少年时代就有些武功底子。到叶挺部队后,他刻苦练过手劲、臂力,不久就单手举枪,能一连举上20分钟。
人到中年后的1950年,粟裕到苏联治病,一位有名的按摩师听说他的手劲大,特意上门找他比试,结果难分上下,令靠手劲吃饭的洋按摩师大吃一惊。
有这能耐,粟裕的瞄准和射击就相当精确,几乎有百步穿杨之功。
一次视察训练场时,粟裕走到一个战士前,拿出一枚铜钱,放在他枪的准星上,命令他射击。
战士的扳机一扣,铜钱应声落地。
粟裕当即取过枪支,卧姿趴下。又将铜钱放到枪的准星上,连续击发,铜钱却纹丝不动。
在场的战士们呆若木鸡,叹服不已。
1934年12月,红十军团设伏安徽谭家桥。14日上午,王耀武所部补充一旅第二团先进入伏击圈,红军跃身而起,攻势猛烈。
第二团团长周志道忙叫号兵吹号,呼叫援兵。
粟裕见状,从一个战士手中接过步枪,抬手一枪,号兵应声而倒。
周志道叫来第二个号兵,粟裕再发一枪,号兵又被击毙。
随后,粟裕不容周志道再叫,第三枪将周志道打成重伤,昏死过去。
但粟裕到底长期是方面军军事主官,这种亲自操枪的“过瘾”经历不多。只有建国后闲暇之时,才偶尔露一手。
有一次,枪枪十环的粟裕嫌胸环靶太大,便折了根树枝插好,上面放了半个乒乓球,叫两个儿子射击。
两个儿子也非等闲之辈,长子是优秀的军人,次子也是射击队的主力队员,但先后开枪都没有命中。
粟裕笑了笑,轻松地接过枪,瞄准后,第一枪就击飞了乒乓球。
打静止不动的“死”东西,还不算真本事。粟裕更喜欢打运动目标,照样百发百中。
一次外出的路上,粟裕发现有只大獾正在草丛里低头觅食。这可是送上门的好口味,他缓缓拔出了枪,却久久不扣扳机。
身边的警卫员非常着急,催促他快点开枪。粟裕挥挥手,命令警卫员说,你去惊它一下。警卫一脸疑惑,惊走它还怎么打?但还是奉命往前跑了几步。
大獾闻声,警觉地飞奔起来。粟裕举枪击发,大獾应声栽倒在地。
倒骑马背
粟裕少年时代就苦练骑马,还因此摔下马背勒伤了手指。
粟裕的骑术堪称一绝,能达到倒骑马背,照样办事的境界。行军途中,如果军情紧急,他就召开“马背会议”。背朝前,脸朝后,与其他马背上的部下们一边急速行军,一边悠闲议事。
1943年9月,粟裕原有的坐骑病亡后,他一直心事重重,食不甘味。听说驻地几十里外有匹宝马,他兴奋得双眼发亮,连忙叫人去买。
这匹灰色马驹的确不凡,膘肥体壮,皮毛锃亮;奔走如飞,日行千里,四邻八乡远近闻名。但无论别人出价多高,主人视若无价之宝,都不肯出售。
粟裕派出的人也吃了闭门羹,主人一口回绝。
买马的人回来后,心有不甘,觉得只有粟司令才配这匹马,便悄悄打算从特务班带几个人,再去买马,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粟裕知道后,十分生气,狠批了他们,说即使磨破双脚,也不允许违反群众纪律。
不久,主人得知是威名赫赫的粟裕买马,竟亲自将宝马送到了驻地。
粟裕喜出望外,一连款待了主人六天。
但给主人买马钱时,他死活不要,说之所以割爱,是出于对粟将军的崇拜,否则,一座金山也不换。
粟裕骑着这匹宝马,南征北战,战果辉煌。他先后取得了车桥、天目山、苏中、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等大捷。
1947年5月后,因为大兵团作战指挥的需要,粟裕坐上了更为快捷的洋玩意吉普车,才与这匹宝马依依惜别,将它赠给了麾下一位战功卓著的团长。
游泳高手
粟裕游泳也是罕见的高手,能在水中自由来去。南方三年游击战时,这门技艺曾多次使他死里逃生。
粟裕还曾因练习骑摩托车,一头栽在河里,摔断了一根手指。但因为是“浪里白条”,他很快就从河底的摩托车下钻了出来,却惊出了部下们一身冷汗。
他不仅自己善游,还教会了不少高徒。
华野副政委钟期光原来是个地道的旱鸭子,与粟裕在新四军先遣支队共事后,粟裕告诉他,江南水网密集,不会游泳就完不成先遣任务。随后,他亲自手把手地教,钟期光最后也成了军中有名的游泳高手。
粟裕的长子三岁时,粟裕就收他为“徒弟”,教他游泳。
他带儿子到河边后,却只给了他一个竹筒,猛地将他抛进了水里。
儿子惊慌失措,大声呼救,粟裕却“冷酷”地“作岸上观”,惹得妻子心疼万分,责怪不已。
粟裕哈哈一笑,说,你看,不是没事吗?只有这样,他才能学会。
粟裕的儿子被置之“死地”后,很快就爱上了游泳。
开车又快又稳
粟裕弃马乘车后,又有了超一流的开车技术。尽管司令部有好些百里挑一的司机,但没有几个能赶上他。
每到长途行军,粟裕常常放下大首长的尊严与待遇,抢着和司机开车,而且自得其乐,司机则享受“首长待遇”,闭目养神起来。
1948年4月,粟裕奉毛泽东的电召,由华野总部驻地河南濮阳赶往河北阜平,长途跋涉一千余里,一半以上的路是他自己开的车。
这年6月豫东战役期间,粟裕和张震、钟期光华野的三巨头一起,乘坐吉普车星夜赶往开封,车由警卫员唐洪驾驶。
因为连续作战,唐洪好几天没睡好觉,时值炎炎夏日,天气闷热,没走多远,就昏昏沉沉,竟打起瞌睡来。
一场车祸不期而至。吉普车前轮一歪,突然翻倒在地,车里的人不管级别大小,全被抛出车外,摔得很远。
唐洪摔醒后,吓得冷汗如雨,他翻身就跑去找首长们。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大家都没事。
四人合力把车翻转过来,粟裕抢先上了驾驶员座位,命令唐洪去后边休息。
粟裕开着车,又快又稳,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唐洪下车后,惶恐不安地请求粟裕给予处分。
粟裕笑笑说,就处分你把车子开到那棵枣树下,并在车里躺一个小时。
做一个粟裕身边的人,说容易也不容易。“容易”是可能不处分反而“凉快”,不容易则是粟裕要求身边的人,除了有专业技能,还要会骑马、游泳和开车。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作为全军总参谋长的他,又将这一要求,从身边的人延伸到所有军队干部。
粟裕认为,干部必须多掌握几项本领。摩托化部队的干部就必须学会开汽车,他们不会开车,结果多设置了许多专职驾驶员。
他回忆说,20世纪50年代,苏联红军一个机械化师从我国某军事重镇搬走,将全部装备移交给我们。他们一个师8000人,我们要1.2万人才接下来。他们就没有配专职驾驶员。我们多出来的人,尽是战勤保障人员。
他不无远见地认为:“这个问题要研究,要改进。”
听粟裕演讲是享受
粟裕是打仗的顶尖高手,尽管他与彭德怀、刘伯承、林彪一样专务军事,无暇写诗填词,但并不妨碍他高超的演讲才气。
粟裕是湘西人,但许多21世纪的人,听到粟裕的原声录音后,惊叹他的“普通话”比自己还标准,这是因为湘西方言属于西南官话,语音、词汇、语法等和现代普通话基本一致。
粟裕个头虽小,却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因此,他有杰出演说家的良好基础。
也许是打仗留下的习惯,粟裕演讲时,多是即兴发挥,不大用讲稿,最多是个提纲式的纸条,却也滔滔不绝,妙趣横生。
新四军老兵陈蕃回忆,1945年10月,他到江苏黄桥的卫生部领药,偶然碰到粟裕在黄桥中学举行军民联欢大会。
他从未见过粟裕,便怀着极大的敬仰之情,站在人山人海的会场一角,听远处台上粟裕的演讲。
粟裕一身淡灰色军装,讲话声非常洪亮,虽然没有麦克风,自己隔得又远,但一千余人的操场上听得十分清晰。精彩之时,雷鸣般的掌声、欢笑声随之而起。
陈蕃老人说,这个场面,半个世纪以来,总是萦绕脑海。
粟裕最后一任警卫员多年后回忆说,粟裕晚年,虽然担任军事科学院第一政委,但一般不到这里坐班,只有遇到大事才来。
粟裕不在时,全院如果开大会,下面多半四处开小会,会场乱糟糟的。粟裕一来,下面则“地上掉根针都听得见”。
警卫员解释说,这是因为别的领导乡音浓,又多是套话,而粟裕的普通话比较正宗。最关键的是,讲话内容也很独特,有水平。
粟裕的原秘书刘祥顺老人也回忆说,凡是听过粟裕讲话的人,无不被他略带湖南乡音的清晰流畅的普通话、妙趣横生且富有哲理的语言所打动,听他的讲话的确是一种享受。
刘祥顺老人曾和别人一起编辑过《粟裕文选》,在整理粟裕的讲话原始记录稿时,尽管时隔数十年,他依然还有这种感受。
他发现《黄桥战役总结》和《莱芜战役初步总结》的原始记录稿上,许多精彩之处都有“鼓掌、热烈鼓掌、笑声、哄堂大笑”的记载。
一个长期在彭德怀麾下作战的西北野战军将领回忆说,解放战争期间,华东野战军屡打胜仗,捷报频传,他对这支兄弟野战军的统帅粟裕十分仰慕,很想一睹他的英姿,当面领教。
20世纪50年代初,他从西北来到粟裕曾经打仗的华东战区,进了南京军事学院进修。
不久,院长刘伯承特意从北京请来了粟裕,让他为学员做战役指挥报告。
当粟裕不慌不忙真的出现在讲台时,这位将军和众多来自各个野战军的将军学员一样,不免有些泄气。粟裕瘦小的身材令他有些遗憾,这和他心目中的“大将”形象差距太远了。
但随着演讲的深入,粟裕引人入胜的语言,精辟独到的见解,不断被台下热烈的掌声打断,粟裕早先的形象又在他的心里复活起来。
这位将军终于彻底折服,感慨地说,他是“第一次听这样精彩的报告,有如此才华横溢的将领指挥作战,哪有不胜的道理”。
责编:朱晓华
来源: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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