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火宫殿有福,乾元宫的牌楼保住了

    2016-08-18 11:46:59

进去火宫殿,出来乾元宫

(火宫殿)


文/徐天舒


进去火宫殿,出来乾元宫。这句话是爷爷告诉我的。

那是爷爷还能在逼仄的小瀛洲家里,把餐桌推到一旁,教我们姊妹俩跳交谊舞的年纪。爷爷教我们的东西不多,九如斋的月饼、火宫殿的小吃,还有用筷子蘸米汤在桌上写的字,让我知道还有《说文解字》这样的书,还有名为训诂这样的学问。


(火宫殿牌坊)


爷爷不大肯教,他只觉得自幼所学终归无用,满腹伦常只是无常。可就是这些无用的零碎学问,让日后的我,执意要留住许多看似无用的东西——那些不能物质化的记忆与寻常。

所以当知道火宫殿的牌楼要被拆掉的时候,我的脑中马上想起爷爷在饭桌边,微微笑着对我们说:进去火宫殿,出来乾元宫。


(乾元宫牌坊)


乾元宫,在长沙话里,是完全不同意思的谐音。练习气功,无论大小周天,最后都要束在丹田;循經点穴,最后都要收在百会。结束一个过程,謂之圆功。收功,归圆,有时就说一个字:圆。

长沙坡子街的火宫殿,祭的是南方之神——火神祝融。火性至阳,为乾元,所以山门正面是火宫殿,后面是乾元宫。火宫殿如北京的天桥,小吃、百戏皆容,是个消闲、销金的好地方。好谑的长沙人私下戏称:进去火宫殿,出来钱圆功(意思是身上的钱都花光了!)这与乾元宫的发音完全一样。火宫殿的兴隆生意,可见一斑。


(火宫殿牌坊手绘)

(火宫殿牌坊)

十多年前,我们接手做火宫殿的重新规划设计时,它已关门半年未营业了。其实,火宫殿关门半年,并非其小吃品质下降。当初,业主方为扩大营业面积,使得火宫殿原本的庙前大坪,被一幢临时建筑的二层楼营业空间占据多半。若果没有了赶庙会的地方,火宫殿曾经的人声鼎沸亦会消声不少。而同时,大家都没有意识到门前始建于道光的牌楼是长沙城文夕大火之后难得留下的老城旧物。


(火宫殿主楼手绘)

(火宫殿西侧主楼)


(重新恢复的火神庙是火宫殿的元气所在)

我们写信给当时长沙市长,附上牌楼的照片和说明。没多久,业主方再见到我们笑容满面,称没想到牌楼变成文物,每年还可以拿文物保护经费。我们亦是笑眯眯,恭喜他们有福。



(火宫殿东侧主楼手绘)


火宫殿有福,我们也有福。牌楼留住后的火宫殿,自重张之日起,生意火旺至今,再次成为长沙城地标性场所。而后坡子街的改扩建,也果然以牌楼为界,往对面拆去。而所有有关火宫殿的报道,都必有始建于清乾隆十二年(公元1747年),重修于道光六年(公元1826年)之语。

这是我们基于文化对商业的影响,亦是基于无用对有用的价值的判断。可是这个结果坚持得如此艰难,让我丝毫高兴不起来。长沙这样的老城,十次兵燹、文夕大火都没能完全损毁她的美貌,我眼看着她木楼坍塌深井填平河流渐浅,眼看着昨天还有儿童嬉戏被单高悬的里弄不日拆迁。走在已然如不肯驻世的老城间,我常常想,我们还能留下什么?彼时爷爷已经不能说话了。

小时候,爷爷偶尔会教我们读诗。他读诗,或说吟诗,不用普通话,用长沙话。爷爷说,所有普通话读不通的诗,你用长沙话去读,慢慢地韵,也就读通了。我们老家是萍乡,爷爷说如用萍乡话,亦是通的。


(回望庭院)


我们离萍乡已经很远了。那里有个园子,园子里有山,山上有塔,厅堂里挂的有董其昌的画,园外有我曾祖母的墓地,那个园子叫磊园。我们家从抗战到长沙,历经土改,三反五反,磊园是只在长辈言语里不可勾描的遥远了。爷爷和我们说地道的长沙话,但是他和奶奶还有我大伯、父亲聊天,会用萍乡话。我们能听懂一点,不懂很多,偶尔他们用萍乡话说起过去的事情,会不禁大笑,那是严肃古板的爷爷在我记忆中少有的开怀,好像瞬时又回到了他熟悉的磊园。故土可以远离,故人也会远去,甚至唇齿间的念忆都难再续。但是方言,我们可以随带,我们可以传递,不会破败,不会荒芜,只要我们愿意,他会一直都在。

方言中有古义,方言中有古韵,方言中有城市拆迁乡村远走所不能带走的乡愁。而我在一片普通话声中,总希冀留下地道的方言。一个不会方言的孩子,你很难想见他,和脚下的这片土地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更很难想见他,会拼尽全力来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


(主楼前水景俯瞰)

意兴阑珊,出得门来。行至院中,抬眼赫见,牌楼上,乾元宫。在这如水的月夜,我想起我爷爷,我知道,有一天,我可以对我的孩子说,而他也可以对他的孩子说,进去火宫殿,出来乾元宫。


本文作者系长沙佳日设计机构 董事长

责编:王铭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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