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晨报 2016-04-10 07:22:45
刹那芳华
当聂崇实提及爷爷时,她说到:大家都说我们聂家是富裕家庭,可我懂事后并没发现家里如别人所说的那般富裕。新中国成立后,母亲都是自己上街买菜,操持这个大家庭,甚至家里买了台电冰箱,一家人也会欣喜不已。
这段话之后,无来由想起了“刹那芳华”四字。1928年之前,聂云台在“实业救国”领域辉煌一时,可因时代变化、战事种种原因,聂家的企业还是开始衰落,没能传承到第二代。他在《保富法》里提及,“富不过三代”,甚至还告诫世人“数十年所见富人,后代全已衰落。”他用自己的生平经验和很多实例来告诉大家如何“保富”。
“保富的方法,必须要有智慧的眼光,也就是要有辽远的见识,与宏大的心量。”
“有智慧的人,避免体面荣华,极力韬光养晦,退让谦虚,君子实修善义,不务虚名,以避免产生负面影响,此种人更为社会所敬重。”
晚年的他在领悟大乘六度的意义后,将自己私财及妻子萧氏遗留的财产、金饰等全部捐了出去,用以救济湖南各地的灾民。用自己的实践来诠释“保富”和布施之道。
而纵观他的孙辈,大家也一直践行爷爷的教育传承,他们通过努力,都从名牌大学毕业,在各自的岗位上再创财富,让骨子里聂家精神继续。
保富法(节选)
俗话说:发财不难,保财最难。我住在上海五十余年,看见发财的人很多;发财以后,有不到五年、十年就败的,有二三十年即败的,有四五十年败完的。我记得与先父往来的多数有钱人,有的做官,有的从商,都是炫赫一时的,现在已经多数凋零,家事没落了。有的是因为子孙嫖赌不务正业,而挥霍一空;有的是连子孙都无影无踪了。大约算来,四五十年前的有钱人,现在家务没有全败的,子孙能读书、务正业、上进的,百家之中,实在是难得一两家了。

1930年秋,崇德老人曾纪芬和聂云台一家合影(崇德老人后面为聂云台)。

崇德老人90寿辰与聂云台一家合影(崇德老人后面为聂云台)。

聂云台。
20世纪初的上海,湖南衡山人聂云台无人不知,他在黄浦江边经营着当时中国最大的民营棉纺厂,一度成为上海总商会会长,风云一时。在上海工商界驰骋20多年后历经涅槃,他沉寂下来。暮年的他不再管什么事情,他受五戒,礼佛,成为德高望重的居士。从“商业巨子”“纺织界泰斗”等头衔退下来后,聂云台大病几场,在床上度过十多年时光。
他失声了,只能用纸笔写字交流,可络绎不绝的拜访者仍来到他床前畅谈、取经。他开始寻求其他途径实现心中抱负,毅然拿起笔杆著书立作,试图将辉煌与平淡和解。
一生跌宕起伏,他总结自己的人生,终成《保富法》,教人们如何“保有真正财富”,并告诫世人“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撰文/本报记者伍婷婷
聂家三公子,29岁当恒丰总经理
聂云台的一位侄孙一直保留着他一张照片,那是1915年,他任中华游美实业团副团长去美国参加世博会时拍摄的。这张照片中,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是美国国务卿布莱恩,一旁是团长张裕葡萄酒公司的创办人张弼士,另一旁靠布莱恩的第二个位置就是聂云台。当时35岁的他已是民国初期私营棉纺厂恒丰纺织新局的总经理。
这次访美,聂云台负责的是考察纺织工业、织麻工业、玻璃制造、种棉法等,这也为他接下来的大刀阔斧改革和奠定商界地位打下基础。
他是个意气风发的新派企业家,13岁中秀才,但后来自绝科举,要“教育救国、实业救国”,跟外国人学英语、电气、化学工程等新学科,赴美国留学深造。学成回国后,24岁时征得父亲聂缉椝同意,在上海组建复泰公司,并掌握一家官商合办的华新纺织局,初来乍到,他雄心勃勃,用借来的巨款买下该厂三分之二的股份。当租约期满后,他再次向私人贷款,买下该厂所有股份,使其成为聂家独资企业。在29岁那年,该企业改为恒丰纺织新局,他任总经理。
新起之秀的他最显赫的身份是有一个国人皆知的外公——曾国藩,他是上海道台聂缉椝和曾国藩满女曾纪芬的三儿子。
接手恒丰后,聂云台辞退厂里的包工头,大胆起用新人。采用电动机,使得纺纱效率大大提高。又聘请外国技术员传授相关技术,让特约瑞和洋行为厂里装配零件,请光裕洋行派技师来厂里教授润滑油添加方法,聘用德商瑞记纱厂的英国工程师为工程顾问,使企业与国际接轨。
大刀阔斧改革后,他又率先提出在工厂办培训班。一开始,他自任培训员,开设技能培训,后又聘请外籍专家讲授新技术、新方法。这样的培训班在恒丰办了8期。此外,为了培养更多专业人士,他还与南通一家工业学校联手,甚至将技术骨干送出国深造。被他送出国的技术人才就有数十个,后来大多成为新中国纺织界的精英。如担任西安纺织局局长的傅道绅,担任中国纺织科学院院长的任尚武(任弼时侄子)等。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西方列强对中国市场控制放松,聂云台抓住机会,在技术、管理上再次大胆革新,使得恒丰纱厂生产规模不断扩大。1919年,占地150亩的大中华纱厂初具雏形。聂云台发起公共招股,资本总额由原来的90万两增至1921年的200万两,拥有纱锭45000枚。该厂的规模和设备在当时均属一流,有“模范纱厂”之称。随之,聂云台也步入经济活动的高峰。
为了让中国拥有自己制造的纺织机器,1921年,他和张謇、荣宗敬、穆藕初等人创办了中国铁工厂,这也是我国创办的第一家纺织机械制造工厂。此后的几年间,他又与友人共同创办了大通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华丰纺织公司、中美贸易公司及上海纱布交易所等一批新兴实业公司。
聂云台一跃成为工商界的风云人物,41岁时,他当选为上海总商会会长,获北洋政府颁发三等宝光嘉禾勋章。同年,他又被选为全国纱厂联合会副会长。
“新官”上任的聂云台,迅速开展一系列的革新措施。他集中一批企业家力量,组成了财政、陈列、交通、公证等8个专门委员会,充实和健全了商会的职能。从1921年起,总商会连续三年举办了三次规模宏大的国货展览会,推动了民族工业的发展。聂云台还兴办了工商业图书馆和商业补习学校,出版《上海总商会月刊》,培养商战人才和发布商人声音。
蔡元培称其“全国办学三贤”之一
1953年的一天,聂崇实考入上海复旦大学,当时她还不知道爷爷聂云台曾是这个学校的校董,后得知这消息,特别自豪。聂云台向复旦大学捐赠《四部丛刊》一套,约2100册,形成复旦大学图书馆雏形。在聂崇实对爷爷不多的记忆中,教育、慈善占了爷爷生活的很大一部分。
人们较为熟悉的上海市荆州路42号上海市市东中学就是聂云台捐地,由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批准创办的学校。在当时,中国民营经济迅速发展,大批实业集聚上海公共租界东区,这里人口稠密,却没有良好学校,儿童失学者众。看到此情形,聂云台捐出15亩地,并以纪念其父聂缉椝先生之名义,于1916年建成“聂中丞华童公学”。该校学费是近代上海地区最低的,家境贫寒的学生还能减免学费。
1917年,黄炎培、蔡元培、史量才等教育界领袖在雁荡路成立中华职业教育社,也得到聂云台、张謇等实业家的帮助。聂云台除了捐献巨资办学,还任临时总干事,参与到具体的活动中去。他后来在上海开设职业学校,大力推行职业教育。
这位风光无限的实业家在1919年还做了一些鲜为人知的事,他曾资助新民学会会员赴法勤工俭学。罗章龙在回忆录谈到:“蔡和森以个人名义向上海资本家聂云台请求帮助,聂允其请,捐三千元作蔡氏全家赴法用费,使得成行。”李维汉曾对李俊臣说,他当年赴法,也得到上海聂老板300元大洋的支援。作为东南大学校董期间,他向社会募捐16万元,帮助东南大学建立了图书馆;还促进东南大学和暨南大学在上海设立商科大学。他在“实业救国”的同时实践着自己的“教育救国”,蔡元培还将他与陈嘉庚、吴锦堂称为全国“办学三贤”。
事业失意后著《保富法》教人“保富”
正当事业大展时,可风云变幻的时代局势让聂云台措手不及。1924年,外资入侵,华资棉业受到重创,聂氏家族企业恒丰纱厂负债60万,为偿还债务,被迫将大中华纱厂股权以150万两售出。而大通、华丰等厂都不同程度亏损,事业上的打击接二连三,在聂家的威望也急转直下。两年后,他被迫退休,只担任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和顾问。
聂云台的“黄金时代”随着事业失败不断远去。他觉得人生如戏,又加之妻子早逝,无处诉说,大病一场之后,开始由基督教转为信佛。他参谒印光法师,受持五戒,曾想剃度出家,被崇德老人(曾纪芬)制止,遂成为潜心修佛居士。“爷爷从基督徒变成佛教居士,跟事业失败遭受的打击有很大关联。”1935年出生的聂崇实自有记忆起,爷爷就已是虔诚的居士了。那时候,往来爷爷住处的佛教居士或者佛家人士络绎不绝,他们谈论佛教,而具体谈论什么,她表示自己年龄太小,没有资格去旁听。
这时候的聂云台身体每况愈下,他患了肺病,支气管扩张,几近失声。到了1943年,因骨结核病截去右腿,自此很少外出,几乎都在床上生活。聂崇实记得,哪怕爷爷只能卧床,他仍然没停止社交,他失声只能用笔在纸上写字交流,来看望他的人也不少。
聂云台并没有因病停下来,他不停地著书写文。“能坐立的时候,在他的床上架个小桌子,他就在小桌子上写,不能坐着的时候就在纸板上放纸写。”聂崇实觉得爷爷毕生关心教育和公益。这期间,他将自己一生的所见所闻,融合历史的经验教训,写就了旨在提醒世人如何才能真正地保有财富,避免重蹈贪财者覆辙的《保富法》。《保富法》在《申报》上连载之后,遭到企业家抢读,柳亚子等名流也积极响应,一时激发了读者爱心,数日之间,收到助学献金47万元,成为一时佳话。
《保富法》分为上、中、下三篇,不足两万字。他在书中郑重告诫世人,俗话说的“世无三代富”有其道理。
他书中提及财富观,即“不肯取巧发财,子孙反能有饭吃,有兴旺气象;常人又以为全不积些钱,恐怕子孙立刻穷困,但是从历史的事实,社会的经验,若是真心利人,全不顾己,不留一钱的人,子孙一定发达”。有人称“保富法”也为“保福法”,聂云台提到:一念仁慈的心,即能使天地间产生一种祥和之气;如果付诸行动,则这种祥和之气,就会常常环集在我的四周,而且能使家庭子孙都受到福荫。
《保富法》虽然发表已过去六十多年,但在2011年,社交网络平台正和岛试运行启动仪式上,组织者推出新版《保富法》一书,俞敏洪等知名企业家纷纷索要。
特殊的“家庭集益会”
“爷爷,我回来了。”
“从学校怎么回来的?”“我是走路回来的。”“真好!”
聂崇实极少跟爷爷聂云台说话,这次简单的对话,她甚至将它作为家珍。那时,她在上海市上海中学读高中,在郊区住校,放假回家经常是从学校走十里路到城边,再走八里路到家。“那时,我们让小同学坐校车,自己走路。”她把这些情况跟爷爷说了之后,爷爷很欣喜,“可能他觉得我践行了他教导的勤俭,耐劳的家教吧。”
聂崇实懂事起,勤俭之风就是家里提倡的。爷爷一个人吃饭,他吃素,除了喝点牛奶外,连鸡蛋都不碰。夏天天太热,大家都穿绸布衣服,唯独聂云台布衣素食。“我从来没见过他穿过绸缎衣和皮鞋,我少年时,很多人说我家富裕,可我真的没感觉到。”
聂云台从“商业舞台”退下来后,还将自己的超前思想用在了家庭教育上。1926年,他发起“家庭集益会”,还制定相关的制度,让大家庭通过会议参与到家庭事务中。这个会议规定每周一次,星期日下午二时半在辽阳路崇德堂宅举行,会议设干事一人,记录言辞,执行议定事件。“家庭集益会”还制订了每十天出一期的《聂氏家言旬刊》,这本刊物曾在亲友中发行,一期高达1800多份。聂崇实家尚存两本,是1926、1927年出版的,但因为纸张太脆,她始终不敢打开看。
在留存的第109期《聂氏家言旬刊》里曾记载:在第七次家庭集益会上,“老太太”曾纪芬对于当时劳工例假制度逐渐发达的反应就是,“练习服劳,自己受用不浅”,“我辈若不习劳,使自己能生产,他日必有饥饿之时,悔无及已。”而在另一次家庭集益会上,因为家里大学毕业者渐渐多起来,择业成为急需解决的问题,聂云台在此次会议上专门讲了“择业之指导”。除此之外,家庭集益会每周一个议题,由聂家大家族的兄弟妯娌来各抒己见,据说,这种会议的规模在当时达到二三十人之多。
20世纪80年代,聂云台侄孙聂崇立在美国定居,将父母聂光尧、杨佩珊接过去后,以为父母语言不通,没想到他们能用流利的英语和外国人交谈,更让他吃惊的是,家中放巴赫的唱片《圣母颂》,父亲流着泪走开。这些耳濡目染的教育,很大程度上也跟聂家的家教相关。
到后来,《家声选刊》(《聂氏家言旬刊》前生)出版,戈公振作序,他断言家庭刊物在于“联络家庭之情感,而切磋其道义”,称道聂云台主持的“家庭集益会”出刊物形式为“在吾国为创见,即在欧美新闻事业发达之国,亦未之前闻。”
责编:谭思敏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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