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梦话,来自故乡的通俗美学——遇见最美湖南(一)

  湖湘地理官微   2016-01-30 16:10:11

【编者按】

本篇故事是记者对家乡的日常观察。在持续3年的乡村生活中,他撰写下大量乡村笔记,本文摘录其部分。

对作者而言,这是日常生活里的柴米油盐,而对多数人来说,这是似曾熟悉的“远方的家”。相比公共领域的优美景点、古老风俗,这种个体生活的美学体验在现实社会中真实而又梦幻,既具体、私密,又能引发普遍共鸣。

[老胡是一名乡下砌匠,一天做一个工能挣到大约160块钱,一年约能做340个工。类似老胡的情况,日常在家的乡下人都为中老年,以某一项专门技能为生,如盖房子的砌匠、装修工。几年前,他曾问了我一个难以回答,或是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老胡为何那么问,大概是因乡村的工匠不再像以前的古老手匠江湖,而是出现了新形势下的技术与传统结合,如砌匠不必再会掌墨上梁,便必须会使用瓷砖切割机。这对五十多岁的老胡来说,“新式搞法有些不好做”,在他即将光荣退出江湖之际,职业危机不识趣地冒然而来。]

在“距离产生美”的通俗逻辑下,我一直将美的赞歌献给遥远时空。

“你写一个文章要刨几大的坑”,那是2013年7月中旬,砌匠胡正根受邀为我家修砌一道围墙。他所说的“刨坑”,是指砌筑之前得在地里挖出墙基,如同盖房子修地基一样。借用此理,胡正根问我写一篇稿子要作多大的准备。尽管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当它出自一个泥汗飞扬、鸡屎满地的乡下院子,它顿然多了几分诗意,给我某种启蒙。据说,这个年过半百的乡下汉子之所以单身,一个主要原因是他毕生钟爱砌筑:白天砌筑房墙,夜里砌筑麻将。而这并不妨碍他对美的探寻,他认为靠写字挣钱的日子很美好。

胡正根之问,昭示着我的一项罪恶:尽管“美好”在眼前,却从未珍惜,非得认定它“在那遥远的地方”。比如,我无数次深入西部山寨,把一株荒野坡地上的桃花当作美好春光、也将一片年久失修的木房子认定为美丽山寨、还会给老乡珍藏半年舍不得吃掉导致变质的腊肉拍成美味食材。罪恶深沉之中,我并没有反省到清晰的原由,很难说将“美”滥赞于远方是因近处太丑,也不能说“距离产生美”这一通俗逻辑如同真理,但能确定这是对现世的某种背叛。自此之后,我决意忠诚于自己的故乡,一个普通的湘东小镇。

然而,故乡又是模糊的,它可能是一个地名或一辆晚班车,也可以是一山一水,或是某人某事,还可能是一碗饭菜,甚至是其境内的某一山村。它既鼓动人出走,又呼唤人回去,苍凉又温情。这既是我的故乡,也是你的故乡。它一定不缺乏美,或许会染上一层梦幻色彩,但比唯美之下的美来得更真实。



1、枫树是我的生命的另一半

位于湘东醴陵枫林镇的一个山村,三十二年前一个秋日傍晚,我从娘跨下滚出来后,老李按老老邹的吩咐,把我的胞衣装在一个陶罐,埋在后山脚下的一棵枫树蔸子下。这么些年了,枫树林每到秋季无比红艳,最猛壮的那株在十五里之外都可仰望。人们传说,它是吸收了我胞衣的养分才如此高大。

一直以来,我待枫树胜过亲兄弟,将它当作生命的另一半。我深知,没有胞衣的庇护和滋养,我是成不了人形的。而当我抛弃胞衣后,它化作那株枫树,成了我的纪念树。我无时无刻不将枫树视为另一个自己,接受它的一切,比如:一定得对生活充满热情,哪怕是漫长的秋风秋雨;也会捡来枫树的籽煮汤泡脚、烟熏腊肉;更要有“停车坐爱”的浪漫诗意。说到这些,我真心感谢老李,这也是我将他视为铁哥们的原因。和我同一日出世的铁牛,他爹安置黑猴去埋胞衣。结果,黑猴将那胞衣拿了回家,炖作一锅给他堂客大吃两天。后来,铁牛从十三岁外出打工至今,干得最多的是掏大粪。按老李的话说,多半是因“他的胞衣化作了大粪”。

这番言论既让我心存感激,又令人后背发冷。倘若老李当时将我胞衣随手一扔,那我现在能干吗呢?更重要的是,枫林境内,人们早已失去了将胞衣罐子埋在枫树下的古老传统,多半当作大补之物吃掉,危害甚大。按老李的说法是,“孩子们纷纷步铁牛后尘加入掏大粪的队伍”。再者,枫林不再有枫林,杜牧所说“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美景荡然无存。

[枫林自古遍种枫树,每遇深秋红叶似海。不过,现今枫树并不多见。因在枫林之中设有集市,古名枫林市。这一地名既浪漫,又大气。传言中,当年有知青下乡在”株洲“、”枫林市“二者之中选了后者,以为当地为一城市。至今,当地草台班子都冠以”枫林市花鼓戏团“走南闯北,令外人以为某市专业戏班。这一美好地名在最近一轮的乡镇规划改革中霸气侧露:枫林乡与邻近的一个镇合并,起名为枫林镇。]


2、来年再见,与一位异乡稻客的美好约定

2015年9月28日,老吴在清理收割机,他老婆带着孩子匆匆走在田野上。他们是河南驻马店人氏,职业是稻客,此前在两广忙了三月余,计划再去东北,行头是收割机、拖车各一台。老吴没有依计划北上,说是在2014年与我有一个约定:来年再见。

事实上,我家周边既无大片稻田也有当地的收割机。老吴执意要来,说是记得我拿了大半瓶汾酒到田间与他就着瓶子喝了。他还说,大半年走了大半个中国,在田里喝的酒不多。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村里鸡犬相闻,走家串户都热情相待,但总是对闯入的外乡人持着些冷静。没有人在乎也不乐意知道,老吴一家白天在陌生的田野干活,夜宿于陌生的山野。他老婆见到我的闺女时,高兴得湿了眼睛,说是好想自家的外孙女。

这日下午,趁着乡村昏沉的下午日光,快五十的老吴,如猛士一般驾着机器在温酒之间将我的稻禾杀翻,始终撑着一张关公的脸,很兴奋。但他终究失落,被迫匆匆开着拖车赶往遥远的地方。其实,老吴早知道我弄了一瓶好酒,也备了只鸡,但他老婆不停念叨要早一点去东北,不然只能喝东北风了!在这样的秋日傍晚,目送他们的离去,成了我必须干的事情。饭后,我把那瓶酒喝了一半,以后的秋季都会想起这个驾着收割机来跨过数省找我喝酒的老吴。他或许能来,或许不来了,也可能来不了了。但我依旧感谢老吴,他带给我一个美好的约定。

[稻客是乡村出现的新职业,这群外乡人闯入枫林较早是在5年前。据第一位到此的稻客刘富介绍,当时车行劳顿,由江西而来,路见”枫林“地名,他冲媳妇说这正是古诗”停车坐爱枫林晚“的地方,”媳妇觉得我蛮厉害,就随我停下来住了一晚“。这一浪漫故事无法掩饰闯荡者的满面风尘。随着外出务工的增加、乡村职业的丰富,雇请稻客收割水稻已成为枫林常态。在这些外来者身上,村人看到了另一种生活。]


3、彰仙岭,看不到它时就开始想家

传说,彰仙岭庵子里的“跃癫子”每年秋天都会做一些“红烧肉”,当山上冬瓜起白毛时,用尖刀切一口,灌满茶油后封口,使之挂藤一月多。在秋风爽日下,茶油逐渐浸入冬瓜皮肉,直至后者呈油亮。便将冬瓜摘下,切成扣肉模样下锅红烧而成,味如红烧肉,香气更甚。“跃癫子”已西去多年,道观由其师妹照看,她说那种吃法早没了,现在经常下山买菜,自己也养了一些羊和狗。这个道观留存至今,它已被规划为一个景点。

彰仙岭堪称醴陵北部“珠峰”。其700多米的海拔超出周边山丘,当地人外出打工总会称“看不到彰仙岭了”。

因交通阻隔,朱方生一家在10年前迁出了彰仙岭下的坡地之家,那处乡村早已消失。与之相反,刘美生却固执地守着山里的土屋。另一个女人则是在近20年前独自上山来到一处破败的道观,自此很少下山。在他们的逃离、坚守、孤独构筑了大山的三维意境里,人们寄存了现实之外的东西,诸如山野风味、奇异花草、诗意山居,并以此为由前去游乐。

当陌生存在于熟悉的场景里,尽管多少有一些偏见甚至误解,人们终究喜欢在熟悉里探看陌生,多数人不会乐意身在一览无遗和千篇一律之中。这或许是彰仙岭立在那儿的一个意义,“一人一山一观”的陌生样态给熟悉的人提供了另一种他处生活的美好境地。

[2015年9月初的一个清早,说起病重的儿子,易师傅没有控制住往外涌的眼泪。这位已在山上独住了近20年的道姑,总是平静地说着山上的故事,也会打探山下的情况,比如一位曾在观中写作两月的浏阳人。在闲下来的时间里,她会侍理着周边的一些花草,包括一人多高的美人蕉,一簇簇的太阳花,四处蔓延的喇叭花……。对她而言,近20年前的家如同遥远故国,至今鲜有回去,只因上了山。]

 

【攻略】一小时车程,即可坐爱枫林晚

枫林镇,为醴陵市北部乡镇,地处醴陵、株洲芦淞区、浏阳交界,有沪昆、平汝高速穿过,分别由芷钱桥收费站、枫林收费站入境,长株潭三市皆可一小时车程之内抵达。境内自古遍种枫树,有耿氏公祠、彰仙岭、古瓷窑等旅游资源。

枫林镇有众多旅舍,以永胜山庄条件较好,而环境最好的首选枫林印象山庄。

当地美味有鲜炒黑山羊、土鸡、各类应季青菜,以及邻近官庄水库出产的鱼鲜,但若是骨灰级食客,可提前联系当地的一些朋友,可以吃到牛皮、剔骨牛肉、油炸蜂蛹等少见美味。

责编:龙文泱

来源:湖湘地理官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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