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15 | 一位新华社记者镜头里的乡愁

  新华社   2015-12-23 18:59:56

虽然2016年已进入个位数倒计时,但我更习惯于将农历岁末当作辞旧迎新的节点。草木的枯荣、候鸟的归离、万物的轮回似乎更遵循中国人的传统时间刻度。包括中国人的年度大迁徙活动,也因相时而动被冠名“春运”。

↑在长沙火车站,两名年轻人等待进站乘车。

每年除夕,我所生活的这座城市进入了最吊诡的时分:大街上、写字楼中、商场里……那些亢奋的人们、奔忙的车辆,会突然人间蒸发。在整个春节七天长假里,这座平日里“打了鸡血”的城市恍若“空城”,“春运”的大潮将奔忙的中国人推回了各自的故土。而在大年初八,这座“空城”又像一块饥饿的海绵将人们“吸”回城市“满血复活”。

有时我会把城市想象成一颗心脏,而乡村是毛细血管,人口便是循环于心脏和血管中的血液。如果心脏常年处于超负荷运转,那么毛细血管必然是常态化的缺血。

↑位于湘粤交界处的京港澳高速粤北收费站,大量从广东出发的车辆正在排队入境湖南。

2015年我所拍摄的农村空心化三部曲,选择的脚本都是处在劳务输出体系最末梢的湖南乡村。这里的青壮年人口,一旦离开土地,务工就成了逃不脱的宿命。他们在资本和劳动力的一次次再分配中,就像海浪中的一片树叶飘来荡去、难以归岸。青壮年人口的出走带来的不只是农村劳动力的空心、更是教育的空心、乡村文化的空心。当我置身那些空荡荡的教室、荒废的古祠堂时,脑海会莫名涌现出春节时空寂的城市街头场景。究竟城市成就了谁的喧嚣,而乡村又将留给谁来寂寥? ——李尕

空心小学

位于资江流域的湖南省桃江县三堂街镇,有一座被资江水环绕的郭家洲。位于洲心的郭家洲小学始建于上世纪70年代,是洲上唯一的小学。1997年,20岁的郭凯峰从益阳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到从小就读的郭家洲小学当老师。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洲上渐渐兴起外出务工潮,村里越来越多外出务工的年轻夫妻把孩子带出去念书,郭家洲小学的学生逐年减少。到了2013下半年,学校只剩下4名学生就读。2014年下半年因为招不到学生,郭家洲小学被迫暂时关闭停课至今。

↑上图:2015年3月18日,停课的郭家洲小学内的一间空置的教室已被用作存放一箱箱的柑橘。下图:2013年9月6日,在相同的这间教室,胡叶芝在给当时郭家洲小学仅剩的4名学生上语文课。目前画面中的胡思晨(左三)和胡湘(左四)随父母去了外地读书。郭靓鑫(左二)和郭达敏(左一)的父母也在外务工,但她们和爷爷奶奶一起留守郭家洲,每天坐校车去镇上的中心小学读书。

↑上图:2015年3月18日拍摄的已经停课的郭家洲小学校园。下图:2013年9月6日,郭凯峰和妻子胡叶芝带着当时学校仅剩的四名学生下课放学回家。

↑上图:2015年3月18日,已经停课的郭家洲小学内的一间空置的教室已被用作堆放杂物。下图:2013年9月6日,胡叶芝在课间带着那一学期郭家洲小学仅剩的4名学生跳橡皮筋。

↑郭凯峰站在曾经工作的教室里。他曾经和妻子一起在这所小学里坚守数年,直到小学因生源不足而停课。

空心古村

位于湘南湘江水系沤江南岸的汝城县暖水镇北水村,是一座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的古村落,明清时期这里曾是当地的经济中心。北水村以朱姓为大姓,根据村里朱氏族谱中一幅反应清朝年间的村貌图描绘,村里曾有祠堂、牌坊、戏台等大量南派风格的传统建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外出打工潮开始影响这座邻近广东省的湘南古村,大量年青人外出务工让北水古村的常住人口逐年减少。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因附近水系兴修水利工程,不少村民迁住到古村附近新建的新村居住,古村逐渐成为一个空心古村,常住人口只有寥寥几户十几个人,多为留守老人和孩童。

↑80岁的朱秀清老人站在曾经生活过的北水古村里,如今他身后的一片民居只剩残垣断壁。

↑北水古村里的瑞祖祠堂里杂草丛生。

↑78岁的朱钦铭老人和孙女在北水古村的家中,他是少数几个还留守在古村居住的村民之一。

↑87岁的朱瑶宝老人独坐在老宅的门口,这座古宅传到他手中已是第五代。他曾和几兄弟一起在这座大宅院里长大,如今兄弟们都已经搬出去居住。老人膝下的一儿两女也都已在县城里安家。

↑80岁的朱秀清老人站在曾经生活过的北水古村里,这里的建筑如今大多人去楼空,年久失修。

↑65岁的朱海瑞从北水古村一片废弃的民居边经过。他于上世纪90年代初搬出古村到新村居住,他家在古村里的老宅子有300多年历史,如今已经荒废。

↑北水古村里一片民居年久失修几成废墟。

空心农田

作为劳务输出地,湖南目前有跨省外出务工农民工约1010万人,按照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湖南常住人口6500多万人这一数据推算,湖南省每6人中就有一人外出务工,他们大多为青壮年劳动力。记者在湖南的几个乡镇走访了多位种田的农民,这些受访者中年龄最小的50岁,最大的70多岁。他们当中有人在田间地头劳作了大半辈子,把最好的时光都奉献给了土地;有人年轻时曾随务工潮到大城市打拼,年纪大了返乡归田。有人随着年老体衰渐感种田力不从心,有人与时俱进科学种田成了种粮大户。有人将别人家抛荒的土地复耕还田,有人坚守着最后一亩自留地精耕细作。对土地的无限眷恋和深厚情感让他们坚守田间,用自己的汗水筑起了粮食安全的基层堡垒。而他们心中却都有着相同的无奈和疑问:等他们老了以后,谁来种田?

↑70岁的杨顺甲是湖南湘潭县河口镇双板桥村的老支书,膝下两儿一女都在城里工作,衣食无忧的他仍然坚持耕种着自己的一亩田。身患糖尿病的他把种田当做锻炼身体的一种方式,他种的双季稻早稻用来喂猪,晚稻留着自己吃。他说:“农民如果不种田,那就不叫农民了。”

↑65岁的肖客文是湖南湘潭县青山桥镇农民,一辈子都在家中务农,10年前他最多时承包了80多亩稻田,如今年龄大身体吃不消种田面积减少到30多亩。肖客文说,他的田很多是分布在山丘地区的不规整田,别人家嫌麻烦不愿意种撂在那儿抛荒,他看着可惜便承包下来开荒耕种。这些田水利条件差,机械设备施展不开,需要人工进行精耕细作。肖客文有两个女儿,他感叹:“等我这一辈种不动了,以后谁来种田呢?”

↑63岁的章爱国是湖南湘潭县排头乡农民,年轻时曾在外打拼多年,做过技术工,干过泥瓦匠,当过包工头。2009年,他回乡和几个农友承包了2000多亩地,成立了一个农业合作社。老章坚信种田必须搞机械化,2014年他从一家航空科技公司请来专业人员做设计,从网上购买进口发动机,并找到工厂订单生产,自己制造出了5架植保无人飞机成立了植保飞行队,服务于湘潭县及周边地区的农田。他说:“种田掌握了机械化,就不怕年纪大。”

↑50岁的曾建伍是湖南湘潭县河口镇农民,年轻时做过生意办过厂,2013年他又承包了200多亩地回归种田。他说在这附近种田的人里,他算是最年轻的的一位了。

我在湘南农村采访到一位老人,老人指着自住的三层楼房向我介绍:“我家现在开着个‘七天宾馆’”。原来,这座楼房是老人的三个儿子凑钱修建,他们都在楼房里给自己留了一间房。每到过年时,在外地城市工作的三个儿子会带着媳妇孙子回来住在各自的房间里,一般顶多住七天。老人便把这座楼房戏称为“七天宾馆”。春节过后,城里的七天宾馆又会住满背井离乡进城打拼的人们,而乡村里又将有千万个“七天宾馆”人去楼空。

作者简介

李尕,长沙人,2003年从湖南大学毕业进入新华社工作,现任新华社湖南分社摄影部主任。曾参加过世界杯、奥运会、汶川地震、国庆60周年阅兵、九三阅兵等新闻事件报道。摄影作品曾获“华赛”、“金镜头”等摄影奖项。

新华社记者李尕摄影报道

责编:周杨

来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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