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测海长篇小说《地方》的剖析与导读——文化应对异质介入的遮蔽、折冲与缓解

  《团结报》   2021-01-11 09:55:33

文/姚复科

世界正在变动,研究世界历史的学者提出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概念。此刻,我正在展开《地方》一书的评论写作,天下大事,芸芸众生,不经意间启迪着笔下行文的思路。

应该承认蔡测海在《地方》一书中对“三川半”自身文化的认知具备天然感性直觉,同时具备鲜明的理性思考。这种感觉的天然性,认知的思考力度, 让该书异彩纷呈。这种感性认识之下,有着一份独特的清醒,表现出来就是文本结构设计的散射,指向却无一不是有的放矢。从而构成这本书隐藏最深刻的魅力。站立在湘西地方文化和文学的角度而论,蔡测海在《地方》中实现了一个美学超越,克服了之前沈从文面对外来强势文明介入故土的忧患心理,在情感和文学审美上超越了湘西地方文化一脉挽歌的格调。蔡测海清楚地看到了地方文化具备相对稳定的自洽功能 。作者最大的敏感在于其将地方文化置身在大尺度历史背景下完成观照,在洞彻到民族地方文化对外来异质文明的折冲,缓解,进而对时间构成的历史进程,形成了自己独到的认知。

《地方》构成的叙述,脉络虽然隐晦,但指向非常确定。作者放弃了传统大叙事的写作模式,选择这种词典型结构,也许暗合某种心理认知。因为有着独立文化自洽系统的地域对外来异质文化,所形成的有效遮蔽,折冲甚至缓解的过程,本身是碎片的,是无限度进行的。构成《地方》文学的深度表达,是化无形为有形的构成,形式需要切合既定内容的选择。我想这就《地方》在社会哲学层次上的意义,也是理解《地方》美学构建的密码。得之,读者可以畅游其里,不得,阅读肯定会障碍重重。

《地方》中作者苦心经营的三川半,就文化范畴而言夹处楚蜀之边地。历史上蜀人慕仙,楚人信鬼。仙风巫雨的文化积淀,延伸了生命的时限和境界。生死,真假,善恶,一经在这独特文化系统之下,随即呈现多维度空间下的奇异。这个多维度空间,可以理解精神层面的延伸和叠加,也恰恰是地方民族文化对强大异质文化介入的最有效折冲。

尽管我已经指出了《地方》阅读的有效途径,还是不得不说善意地提醒一句,普通读者要进入蔡测海构建的文字魔方和审美构建之中,需要耐力,需要用心,就如同手艺人干活,功夫在干活之前就要具备。沿着以上思路,可以抽丝剥茧,将通篇象征和隐喻之下的本体逐步整体呈现,可以让思考中的疑虑豁然开朗。《地方》有鲜明驳杂的地方色彩,不乏极度诗话精彩的跳跃式语言,甚至充斥无处不在的神秘色彩的意境。当然就艺术而言,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美学构建形式。同时,也对读者的审美水准和习惯提出了苛刻要求。严格地说 《地方》不具有传统小说里的时代背景。《地方》事实上是一个多维度空间,尽管它所用的素材只是取材于某一个特定时代的记忆或作者个人的经历,甚至行文中多处明确注明年代。这其实也不过是作者在增强一份语体色彩。如果读者仅仅停留在作者笔下某些明显具备时代烙印具象事物上纠结,透视不到独具匠心的美学构建,甚至误读成一种隐射或春秋微言,都是对文本的误解。事实上,真正近乎完美的文学表达应该超越时空局的某种限性。文学的表达只属于人和人类的历史。我这里所说的完美指三个层面,一是作者感性直觉,二是作者理性思考,三是切合前两者的美学构建,即作品形式。

《地方》的叙述集合了湘西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和巫傩秘境,但作者用旧如新,偶尔借鉴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与本土的风度浑然天成。作为拥有几十年文学创作经验的作家,他的任何一种风格的变换,应该是经验的总结,是反复权衡之后的选择。无论是评论家还是我们青年作家,我们都应该加以仔细考量,审视,方可以形成有效阅读。

为了便于深度理解作品的象征和隐喻,我姑且把人物归类三个层次。第一层,神性,仙风巫雨型人物,四公公和草药婆婆,尖庙神性的文化具象,也是象征体。第二层,世俗,文化标签型,仁宽书记,村长(分身:雨),使劲(分身:露)。第三层,现实,生活型,知青群体,右派有小丁,努力,诗人彭努力,向日葵,稻州女人等。我要强调一下,这种分类也许具有一定的科学性,但依然不够严谨,只是为便于对《地方》形成一种有效剖析的权宜之计。

另外需要明白三个时空维度的设计。“尖庙”是第一个时空维度,它是母体文化的象征,即地方民族文化。“明朝”,“ 朱家花园”是第二个维度空间,它是文化和历史交合地带。第三个维度空间即“三川半”,它是湘西的代名词,是现实空间。

明白了以上的三个层次人物归类,三个时空构造,就可以从文本出发。开篇《守世》的“那个人”可以是遥远的祖先。远处链接神话,他可以是盘古;近处链接历史,他可以是屈原。盘古留下了山水的名字,屈原留下了魂魄。名字是山水无限延伸。“牛和狗有了名字,就和村子和人有了联系,名字是一根绳子,一种生活指望。”魂魄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火种。“他留下的那只鞋子,后人做成养畜的食槽,做成水渠,做成桥,做成路;他留下的那顶斗笠,后人做成水碾,做成屋顶,做成路边避雨的木棚;他留下的火把后人做成灯,围成火塘,一直用那火种,把村子点亮,把天点明。”显然,这火种延续了千万年。这是一个本土文化自然生成的隐喻。

《地方》描述中有个母猪洞,洞的崖壁上留有凿石文字,文中提及是一篇题名《诛天记》的摩崖石刻。作者提了一句“情诗之恨”就断了句。《诛天记》文字古奥,晦涩难懂,也有后人读通一半文字的时候,洞中出现异常。摩崖石刻的年代过于久远,后世之人,基本认同了一般说法,那是神仙的伙食账。结合这个章节叫《来历》,显示作者在暗示一个隐性线索的存在。这个隐性线索关系着“明朝”这个象征体的指向,所以不能轻易忽视。《诛天记》就标题而言,有些触目惊心。明替代元,历史上显然是“诛天”,就文化层面而论,是汉文化的回归、反正和光复。湘西地方历史上清朝乾隆嘉庆年间(公元1794至1795年)曾经发生过大规模的苗民起义,至今横亘从贵州铜仁到湘西古丈境内的山岭上残留着边墙遗址,以营、汛、哨、所、卡,隘口命名的村庄随处可见,这一切就是那一次起义失败后的产物。因此,三川半人读不懂《诛天记》,甚至基本认同了一般说法,那是神仙的伙食账。在作者的理念中应该是对文化走向的再认同,是边墙遗址之下的文化理性选择。

雨的出走,是村长精神层次的一个分离。但她走向的只是历史文化精神层面的“明朝”,明朝里的朱家花园仿佛一个古老传说中的意境和梦境。在湘西的俗语中关于云南的内容很多,有些甚至不明不白,让人费解。比如:“借你云南土,筑我东面的墙。”比如人死了有“挑脚去云南了”的说法等。在湘西人的理念中,云南还有南柯一梦的意思。这些俗语可能和历史上的江西填湖南,湖南填四川,四川填云贵的人口大迁移有关。

《诛天记》被三川半人,基本认同为“那是神仙的伙食账。”也就决定了一个基本走向。显然,以神性如哪吒一般出世的村长,在上一个维度空间的尖庙这个文化象征体的加持下,本来村长出将入相的命相已经发生变化,“降官十八级,可安天命”。于是,他使命是在异质文化介入下,达成地方文化的求存与再造。于是,村长把神仙的伙食账变成世俗的伙食账。

关于湘西巫傩观念在《地方》中的运用。行文内容的需要,这里额外提及一下。湘西地方民俗中把人的衣冠鞋袜视为可以留住人心魂的东西,甚至凡人生前留下的 “脚迹”,在人死亡前都要一地一地作告别。这种告别叫做“收脚迹”。只有收完“脚迹”的人,才能心无眷恋地走向来世。《地方》中雨的那只绣花鞋,链接着精神与现实,链接着“明朝”与三川半的两个维度空间,构成一个美丽而晦涩的物象。雨为了省下自己的一份口粮留给村长男人与女儿露而远走“明朝”,走时在菜园中埋下了一方洗脸帕,留下一只绣花鞋。这只绣花鞋不仅作为线索贯穿全文,也是作者的精心设置。雨的回归,是灵魂的回归。因此,我们可以理解,“明朝”构成了尖庙之下,又一个维度空间,三川半是一个现实空间。

责编:王柯沣

来源:《团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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