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湘江“小北”去了一趟东北。落地前，映在机窗上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城市。

过完九月就开始下雪的东北，对“千里冰封”习以为常，冰雪甚至已成为经济增长极。这是每看见一片雪花都想张嘴舔上一口的南方人所不能想象的。

去年的长沙，罕见地用一场大雪为自己跨年。除了城市，整个朋友圈都在下雪。是啊，每年这个时候，南方人都在等一场雪。今年的雪，什么时候会来呢?

在古代，雪是诗里最常见的意象，是老天爷给诗人们礼物。小北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想起那些飘在南方的雪花，因为珍贵，被人迫切又小心地记录。

于是逐个儿问候湖南的诗人们，他们也在等雪吗?落在他们头顶的雪，如何在笔尖开出花朵?

谢谢他们送上南方的雪诗，给一直在等雪的你。落雪前，先来诗里看一场雪吧。

黄叶村的雪

❄ 刘年

矮胖，小眼睛，一样的害怕温暖

小女孩堆的雪人，是我的塑像

雪，越下越紧，卧佛寺传来警钟

林冲就是这样走失在风雪里的

不能再往前走了，贾宝玉就是这样走失在风雪里的

遇雪

❄ 张战

雪有灰烬之美

它藏起自己的影子

假装自己轻

假装自己

没有背负那么多冷

它什么都不写

铺好纸

让别人写

它假装自己不曾是火

火之前

不曾是树木

树木之前

不曾是花朵

它假装自己不曾是水

如珍珠

当那人用柔软的唇

将它含住

小雪

❄ 匡国泰

——鸟巢也成白色的了

到哪里去寻找家园

是否还有其它标志

天地一片纯白

当白色鸟飞翔时

几乎看不见它们的翅膀

一群无声无息的白色鸟呵

做错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敢还乡

为什么暗自庆幸这一场初雪

掩埋了那些难言之隐

大山若沉默的伟人

更深地陷入安乐椅

一个知青梦见老母

往五楼上搬运黑色的煤球

初恋时的第一张纸条

还夹在那本禁书里么

怀念严冬的乡村

那一盏油灯的幸福

贫穷无法掩盖(即使雪)

妻子和贫穷一样美丽

在那些日子里，一块块

补丁是最朴素的风景集锦

雀群的翅声好重呵

大风雪即将来临

家永远在老地方

躲来躲去的是我们自已

雪眺逅湖

❄ 梁尔源

一觉醒来

大地健忘了

只有逅湖的眸子里

仍记着我的倒影

湖中的小岛

轻搁在镜面上

真想从麓山的嘴边

夺回儿时那块棉花糖

飘在湖边的小船

是失恋扔掉的那张白纸

湖水咬破大地

给春风留出了空白

雪的比喻

❄ 韦白

它是纷纷扬扬的寂静，是悲伤的白，

是纯种的刺了花纹的小动物，

是光秃秃的树枝上多出来的

梦的外衣。但它的热量已消失，

剩下的是融化时凹陷的眼窝。

你由此看到更多的裂缝，更多冷却的

奔流的眼泪，在大地上排成了长长的

队伍。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雪

带来开始时的新奇，和结束时的厌烦，

你最终明白，雪也可以是伤口，

俗气的病痛：一种悲剧式的循环。

雪

❄ 张沐兴

先是一片雪花追赶着另一片雪花

抱成团，结为伙伴

天空为它们抵押无数条前行的路

再是一场雪

对另一场雪的覆盖。它们

是一加一，一与一道义的共鸣

又是一对一小我的颠覆、重构

除了光，就只有它们

把夜晚的黑，轻轻埋葬

赠污秽不堪的人世，以一袍洁白

除了光，还有雪

值得一个写诗的人

为世间，这突如其来的空旷

由衷赞叹。从雪地里归来的人

把一条路从远方带回来，他的身后

跟着风的小调与梅的香气

雪里红，雪里黄

❄ 陈惠芳

白天搭了一个口信

三更半夜，冰雪就下来了

但这一朵山茶花很倔

装聋作哑

站在那里，就是不走

隔壁邻居，走了不少

在泥土里隐身

那些在黑暗中的哑语

还是听不懂

整个身子

承担了前所未有的重量

此前，它是那么轻盈

像一个获了年度大奖的诗人

不愿走，僵持在那里

像我，一样固执

等着冰雪消融

一点一点卸下负荷

也就释怀了

回乡遇雪

❄ 罗鹿鸣

鸟声从屋檐下来

叫我起床

打开厚重的木门

与一夜白头的故乡

撞了个满怀

顾不上与枣树聊天

先把雪人

堆在院子中间

雪花

❄ 康雪

即使你是我身上的一个破绽

我也觉得很好。

你吃奶时，常常翘着迷人的

小拇指

这种无意识的美丽

像冬天落在一个人身上的雪花

它们消失前

会发出荡气回肠的尖叫

这尖叫你不一定听得到，我也不能

但我们可以认为

这仍然是美好的痛楚

毕竟消失时，大雪暖着小雪

一个冒雪锯木的清晨

❄ 易安

天刚蒙蒙亮，大地并没有多少

吵声。这是冬天

十二月，飘洒着一村的细雪

父亲又在摆弄那把斧子

它的表面已经生锈，而刃

仍很锋利。昨夜来的木匠

已在屋边空地，支好木马

比划今年新砍的树木

他们来自筱溪，比去年那批

要老一些。更丰富的经验

打动了父亲。锯片在来回叫喊

让我也加入到早起的行列

(干一些端茶送水的活计)

父亲身前空地里，已凹下去

一个大坑。母亲蹲在旁边

给灶火中，添了一些木条进去

木匠们，仍在把他们

认为多余的那节木头，锯去

扔给父亲。父亲站了起来

而斧子，已很锃亮

闪电，又一次从寒风里经过

我听到，谁喊痛。木头张开嘴唇

对着斧子咬牙切齿，让它失去

自己抡回去的勇气

但父亲的臂力，太强大了!

整个冬天，九岁的我都在惊讶

木屑的香气，唤醒我膝盖里的

一些什么

在雪的不断侵袭下，我

早已躲到屋檐下。顺着墙角

那棵椿树干，抬头看见

它枝上的新蕾。再移过去

发现他们头顶，已有些白了

下雪天一定要记得留暗号

❄ 小古

那一年在泰山

我们相约去前山

涂擦金色的摩崖石刻

让神圣倒地

一路都是雪迹

我们潦草走过

但后山无比干燥

有灵的江湖人都在蛰伏

他们仿佛超越了今天这个乾坤

他们的卦象有时候真实得神奇

神灵渡人成就路人的美好愿望

雪最终融化了

我们踩着冰碴下山

泰山再一次变得无情

他拒绝了一切通灵的笔触

多年以后我们一直在庆幸

手握住手

那微弱的余温

沦为了确认记忆的唯一暗号

冬日

❄ 卜寸丹

那个冬天 空空如也

那个冬天 我是一尘不染的孩子

没有隐私和邪恶并且 无所顾忌

父亲一直牵着我的手

他怕我会像那条青皮小蛇

躲进松软的泥里睡觉

他怕我会像一枚浆果

风一下子就吹得暗红暗红的了

还是怕这个冬天 怕檐下的雪气

像狐媚的猫

一弓身轻捷的蹿到屋顶青灰的瓦上

眨眼间就不见了

而阴湿的春天 就在门外

我看过去

桃花朵朵 太深了呵

他的鹿

❄ 何青峻

在结冰的冬天，他看着妻子就着火炉

他的妻子在看一本科幻书籍

腿盘着腿。并盖上被单

他出门买药，从对面隔着的那层

一位家庭妇女在扯动窗帘的下面，

绕树而过。除非是偶尔闻到雪的冷腥味，

在她对面的那排窗户，像剥开的片装药铝箔

她几乎不看。仍然是去年橙黄的药片

药还未买来，此时，她的眼睛仍盯着书

她的手肘、脸颊。她体内的血脂，

从风破窗的那一刻起，形成晶状体

并使血液，从她的脚部撤回循环的温度

当她的肢体像碎雪溶解在炉里之时

他买回药，她还剩的嘴

像反季节樱桃挂在左半边脸上

他买回的“药”是维生素B族片

被她吞下后。他的妻子逐渐还原她溶解的肢体，

逐渐地出现角，褐色与绒斑

一只鹿，沿着窗外攒动的雪迹，

和小说的断章消失。他听见她的那本书

猛然摔在地上，并传来蹄音。

责编：刘瀚潞

来源：新湘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