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虫摄影网 2016-08-04 13:21:02
2016年,在马格南图片社成立70周年之际,由美国镜头文化摄影协会与马格南图片社共同举办的首届马格南摄影大赛中,湖南摄影师罗娴及其他43名摄影师从来自127个国家过万份投稿中脱颖而出,获得艺术类入围奖,成为此次大赛中唯一获奖的华人摄影师。
罗娴出生于湖南岳阳,曾先后就读于伦敦威斯敏斯特大学(媒体研究-电视制作),英国爱丁堡大学电影研究系,巴黎索邦第一大学电影视听专业。2014年到纽约国际摄影中心学习艺术摄影一年,毕业作品在Rita K.Hillman画廊中及#helloicp 等群展中展出,也陆续发表在杂志上。她获得了2015年度ICP丽塔.希尔曼杰出奖。
摄影、叙述 | 罗娴,以下简称L
对话、撰文 | 曹原,以下简称C
C: 我们能从网络上对您的了解并不多,您是如何喜欢上摄影的?童年有哪些与图像相关的经历呢?
L: 我小时候特别喜爱文学,记得高三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在忙着复习备考,我经常躲着写小说,我很感谢我爸妈给了我很多空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时候什么都看,尤其是打破传统的作品,特别迷恋玛格丽特杜拉斯,还试图模仿她写了很多挑战传统叙事的小作品,那时候不懂什么意识流,新体小说(nouveau roman),只觉得她叙事里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外在环境界限模糊特别有意思,能自由表达很多内在的东西,她作品里的时空都超越了传统的定义,语言又特别有感染力,很有影像感,很简单的一些语句能立马在我脑子里构建一个又一个生动的画面。
C: 所以这些对于文学与图像的兴趣,让您选择了电影专业。
L: 是的,留学到英国后我选择了学习媒体和电影,后来又选择去巴黎一大从心理学分析和哲学的角度研习电影中的梦境、幻觉等主观叙事和超现实主义表达。后来上大学看了包括杜拉斯拍的《印度之歌》和Agnes Varda, Claire Denis等法国导演拍的一些女性主义题材的电影,觉得语言、人的主观世界和影像的关系真的太微妙太迷人,有很多可探究之处。
C: 国内网友们大都以马格南摄影获奖作品认识您,那么您现在如何为自己的职业定位?
L: 我现在在中国和洛杉矶两地工作,是自由摄影师,同时从事一些制片方面的工作,也尝试写些故事,打算为以后拍电影做准备。
C: 您在中国南方长大,先后在英国,法国,美国求学,现在生活工作于北京和洛杉矶两地。这种多地域多文化的生活经历给您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呢?
L: 这么多年在国外,我有幸在不同国家遇到了很多了不起的艺术家,他们不管生活境况如何,都一直执著于对艺术的追求,对我影响很大,我特别感恩能与他们相遇。有两个艺术家对我影响很大。我有幸结识了中国劳雷影业的制片人方励老师,他给过我很多指导和鼓励,让我坚定信念走自己的道路,他也是很多年轻人的精神导师。85岁的美国洛杉矶艺术基金会的主席Lyn Kienholz曾两次患癌,是个特别乐观、坚强的女人,她的前夫是著名雕塑大师Edward Kienholz。lyn每天仍坚持工作十余小时,孜孜不倦地编辑出版过很多巨著,帮助过很多艺术家,为美国艺术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
(Lyn Kienholz,摄影:Amy Luo)
C: 最终是怎样的原因让您选择了北京和洛杉矶呢?
L: 我曾在北京上过一年大学,后来回国工作了两年多,每次回去都觉得特别亲切。而洛杉矶适合爱做梦的人,去餐馆吃饭时经常碰到服务员跟你眉飞色舞地讨论他们在写的剧本或者想演的角色,特别神奇。当然我觉得在哪儿不是太大的问题,现在全世界艺术交流非常频繁,去哪里做项目、和其他艺术家交流都变得比以前容易一些。
C: 聊聊您的获奖作品“梦境”吧,首先要问,为什么叫“梦境”呢?
L: 这个系列的名称暂定为《梦境》,但是我试图展现的不仅仅是梦境,还有其他心理现象,例如幻觉,梦游,Déjà vu和记忆/失忆,因为目前关于梦境的作品多一点,就暂定为《梦境》。
C: “幻觉,梦游,Déjà vu和记忆/失忆”,为什么会对这些题材感兴趣?
L: 我有段时间经常做梦,有些失眠,有次在网上找到一个供失眠症患者交流、治疗睡眠障碍经验的论坛,有人提到用一种名为“意象预演治疗”的方法与噩梦作战,引发了很多讨论。在研究人员看来,噩梦就像一个恐怖故事,需要改写来让它变得不那么惊悚。研究人员让那些饱受噩梦困扰的人写下梦的内容,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改写这些梦境。之后受治者需要每天花时间在脑海中反复“排演”这些新的梦境,直到旧梦不再困扰他们。
我就想,既然梦的叙事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如此密切相关,那么它们之间的连接在哪儿? 带着对梦的好奇,我开始在社交网络和通过朋友找人拍摄这个系列,很意外的是,有很多人愿意参与这个项目展现他们的梦境或者一段难忘的记忆。
C: 我很好奇,这个项目的实际拍摄过程是怎样的?
L: 每一次拍摄我会花时间与被摄者沟通他们的梦境或记忆,然后和他们一起想办法尽量还原梦境场所和细节,包括墙壁的颜色,墙上的画,一面蒙着灰的镜子,指甲的颜色,等等。一切就绪之后,我会给被摄者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找寻和重新进入当时的梦境,我尽量不打扰他们,有时候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这些梦境或记忆碎片不可能完全还原当时的情景,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我作为摄影师与被摄者一起参与了这次梦境或记忆的重建,从某种程度上改写了梦的叙事,让它变得更为开放。而每一个观众看到我的作品的同时,也参与了叙事的重建。
C: 凭借记忆碎片不可能完全还原梦境,您作为摄影师也一定程度改写了叙事,同样参与改写的还有观众。那么如何描述您创作过程中的问题意识和方向呢?
L: 我的创作过程可以借用福克纳说过的一句话来描述:“在黑暗中点燃一根火柴,并不是为了看清楚周遭被照亮的事物,而是尝试着丈量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同样的,我的作品不是用来回答问题的,它只是我沿着晦暗不明的潜意识走廊的探索。
“当看到这些图片,读到作品阐述时,我们会回忆自己的噩梦和梦境,我,或者其他观众会对你的哪一个梦最有感觉呢?第一张图片很吸引我,我很好奇她在这个房间里的梦是关于什么的。每一张图片都会让你产生种种联想,有种趣味性,当然饱受噩梦折磨的人是不会觉得有趣的。观察你的观众会如何跟这么图片互动。你提到的治疗噩梦的方法也很有意思。总之,我喜欢你作品里的趣味性,观众会想要把自己放在作品里模特的位置,去感受他们的梦境。”——马格南评委对罗娴作品的评语
C: 您前边提到这是一个正在进行的项目,可以透露一下接下来的拍摄计划吗?
L: 接下来我可能想去中国西藏拍摄更多的梦境,会运用神话和口述历史的元素。我觉得创作这个系列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很多文化中都有关于梦境的叙事。我还接触了一些德国哲学家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关于知觉和身体与心灵关系的理论,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也许梦境里最奇特的历险本质上都很平常。所以其实我也一直在从不同层面探索这个主题。
C: 我感到您的拍摄手法有些类似Gregory Crewdson或Jeff Wall等摄影师的重现摆拍手段,但被拍摄者参与的比重又大于前面两个摄影师的方式, 能聊一下您的创作手段,与Jeff Wall等人的区别吗?
L: 我试图通过重建梦境,来探讨它独特的叙事本质及与我们现实生活密切关系,这一直是做这个系列的初衷,而在和被摄者一起重建梦境的过程中,这些神秘的,能量强大的梦把我卷了进去,丰富了我的生命历程。那么不可避免地,我也把自己的情感和个人经历投射到了作品中,这个系列互动性很强,从这种意义上,我认为是种本能的表达。被摄者拥有很多表达的自由和空间。我拍摄的时候并不是什么都提前设计好的,很多被摄者和我一样,也喜欢偶遇和意外惊喜,这些,以及其它因素,构成了这个系列的偶然性和开放性。这可能是我的作品和crewdson与jeff wall的最大差别吧。这两位大师更像是电影导演,精心策划每一幕,完美呈现/重现场景。对于我来说,相对于最后的成片,我更注重这个创作的过程。
C: 这跟您提到的小时候对那些挑战传统叙事的手法感兴趣也相关吧?
L: 对的,哥伦比亚作家Juan Gabriel Vasquez曾说“我们写作的目的是去发现我们在写什么。”放在摄影中一样说得通。苏珊桑塔格也说过“画家构建,摄影师揭示。”对于我来说,拍摄这个系列的过程是一个发现、揭示的过程,同时我也通过作品向观众提些问题。西班牙作家Javier Marias曾说过“有两种小说家,一种是用地图当工具,另一类依靠指南针。”如果你用地图的话,你对自己的创作过程的每一步骤都了如指掌,如果你用指南针的话,你跟着直觉走,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发现什么。我觉得我是后者,只不过我的笔是照相机。
“我们再来看第一张作品,很吸引我。我喜欢这个场景,只能看见她半张脸很有意思。她的姿势也很特别,背景里的那面镜子像是布满了什么东西。我真想了解更多。第二张照片像爱德华.霍普(美国绘画大师)的作品,尤其是颜色和光线的运用。我猜他是要从口袋里掏什么呢?肯定不是钱吧。” ——马格南评委对罗娴作品的评语
C: 您个人网站上的其它作品,也包括“梦境”,无不例外地出现了很多女性相关的内容,您本人也是一位女性。女权主义和女性身份是您创作中经常会考虑的问题吗?
L: 性别在任何一种文化里都不是个轻松的话题,但它同时也是全世界都绕不过去的话题。很多文化中对于“男性”和“女性”的定义相当狭隘,而很多人对于“女权主义”这个词儿也有太多曲解和负面的包袱,会觉得很有威胁性,它总是染上“夺权”的污名。我更加喜欢“女性主义者”这个词儿,也较为认同尼日利亚旅美作家 Chimamanda Ngozi Adichie对女性主义的定义:“女性主义者就是指那些认为性别问题依然存在,我们必须去解决,让事情变得更好的人”她还说,很多时候问题在于文化中对于性别的定义决定了我们“应该”是谁,而不是让我们认识到自己真正是谁。
作为一个女性,在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当然是会不由自主地对女性的视角和感受更为关注, 但我觉得自己并不会局限于对单一话题的关注。巴勒斯坦诗人Mourid Barghouti曾经写到:“如果你想剥夺一群人的权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讲述一个关于他们的故事。”这就是叙事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什么我的作品,不管是摄影还是电影,总是在探索不同的叙事方式和影像语言的实验、革新。说到底,我只是想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讲故事而已。
C: 最后一个问题,有什么艺术家、作品或是书籍您很想为我们的读者推荐的吗?
L: 我最想跟和我一样在追梦的年轻人分享一本小书:Letter to A Young Poet,我纽约的导师推荐给我的,看了之后很受启发。
文章原作者:头条号 / 图虫摄影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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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李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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