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网人

    2025-11-24 09:56:47

文|廖静仁

1

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就沿了那同样是弯弯曲曲的江水蜿蜒。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狭窄得顶多只能涉过一只脚板,且又一忽儿没入水中,一忽儿挂在山腰上。过往行人,无不为之喟叹。

兴许是因为江岸多峭壁陡崖,这路,才只能如此屈辱着存在?

仿佛别无选择,你,又走在了这条路上。

好浓的雾呵,把整个江谷都填得严严实实了。你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却总是眨也不眨地试图穿透浓雾,盯进那同样是深不可测的江水。你那两只厚实的脚板,仍然蹬着益阳板子草鞋。那草鞋的后跟早已经磨穿,就连前掌上的鞋耳,也已经断了好几只,穿与不穿,差不了多少。一张渔网,湿漉漉的,又搭在你壮实的肩膀上,那根棕红色的钢绳正牢牢地握在你的手中。

你,又是沿了这江岸小路来撒网的。

2

看神采,你似乎有些抑郁,又似乎是从容不迫。脚下的乱石与刺条,你是无所顾忌的,每走一步,你都迈得那么沉稳。看来,你并不是那么急着要把网撒出去的。前面的滩涂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钢凿和铁锤的撞击声。只有这声音,才会偶尔牵动你那钉子般钉进江水的目光。似乎,你是被这声音深深地感动了!

绕过一个水湾子,钢凿与铁锤敲响双重奏的滩涂上就出现在你的眼前了。滩涂上上,倒扣着一只小船。这只小船是什么时候被江河所抛弃的?你已经不止一次与它相遇了,且也曾不止一次地激起过你的同情心:哦,这小船,定是航行了很遥远很遥远的里程吧,搏败过无数次风浪的袭击,闯过了无数次礁岩的暗算。于是,才显得这般疲倦,才喘息着蜷缩在这滩涂上上……

当第二次路过这滩涂上时,你又呆呆地伫立在这小船旁沉思默想了许久许久。是为它的残损惋惜呢,还是替它所取得的胜利庆幸?

——纵然,这船已经是遍体伤痕了,且还有锈迹斑斑的铁钉参差不齐地从船底龇露出来,那却是一排一排锋利的牙齿呢,它曾啃咬过无数明崖暗礁,无数激浪漩涡呢……

这小船如今毕竟有人来修补了。看到这情景,你在心里默默地说:

“是呵,早就应该来修补的!”

这一回,你并没有再在小船处久留,而是匆匆地向前走去。只是你的脚步迈得似乎更沉重了。就这样刚走出几步,你又回过头来,向那小船投出深情的一瞥。一轮辉煌的旭日,就像是刚从这湛蓝江水中洗浴过,湿漉漉挂在了东边的山梁,那遮眼的浓雾,眨眼间全都溃退了,消散了。但见江中的激流,正喧嚣着向前撞去、撞去。纵然,被礁崖撞得粉碎了,它依旧还会聚集,再度向前、向前!

3

前面是一处崖,被崖划出的江浪在跳跃,像极了一群上滩的鱼群在奋力地向前浮游。“呵嗬,成功了!成功是属于我了!”

你不由得一阵狂喜,不顾一切地向崖咀奔去。是谁说过的呢?——失望过的人,虽然最害怕再一次失望,但是一旦他感觉到希望在前时,又将会忘记了一切。真的,你此时什么也来不及想,来不及顾了,那被砺石刺破的脚掌在流血,你似乎也是一点都不得而知的。来到崖咀边,你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身子,就“嚓——”地将网撒了出去。

撒得好圆哟——这一网!你激动得不能控制了。心,怦怦地撞击着胸口;手,瑟瑟地抖着。这时,你才想起要回过头去看看自己所走过的这条路。奇怪的是,这路却在你的瞳仁中变得平坦、壮阔了;你还觉得这江岸险峻的大山,也并不会比此时的你高大哩。

是呵,能不激动吗?仅仅就为了这一瞬间的安慰,你已一连沿着这江岸的小径走了整整三天哪!假如说,在这三天里,你已经在这江河中撒过了九九——八十一网的话,那么,每一网,又似乎都是一无所获的。而值得庆幸的是,此时此刻,你毕竟已真正地网住了希望!

滔滔东去的江水哟,是在为你奏一曲希望之歌吗?许久许久你总算平静下来了。于是你开始虔诚地,缓缓地收着渔网。那钢绳颤颤地很是沉重。然而,就在渔网即将拉出水面时,你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一阵从未有过的晕眩。手,就僵在半空,眼睛,也不敢再看渔网……

哦,那银白色的细浪,原来是被崖阻绊着激流泛起的浪花……

太阳西沉了。碧蓝碧蓝的江水已成了深黑色。你身后滩涂上上敲响的凿与锤的双重奏,早就听不清了。兴许,那船已完完全全地修补好了。那么,就在明天,它又会去远航的。去和风浪、暗礁撞击,去显示它生命存在的价值!难道真是这样的——人,就是靠一线一线希望所支撑的?一旦那一线希望断绝了,他就会垮下去?这么说来,你已经不会再来这江边撒网了,你已经不会再向生活的长河撒网了?!

然而,不,你并不是那样的弱者!

你的手中,仍然牢牢地握着那根棕红色的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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