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龙泽巨

近年常常记起大学时代老师讲授汉代辞赋和南朝骈文衰落的情景。

当今中国流行的四种文学体裁即小说、散文、诗歌、剧本，均为传承中国古代的文学体裁发展而来,但汉代盛行的辞赋(大赋）和南朝至初唐盛行的骈文终于衰落,究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内容空虚,缺乏深厚的生活底蕴和真情实感,引起不了广大读者的共情(尽管当时的读者群限于上层和富裕家庭的读书人)；二是过分追求形式美。汉赋炫博耀奇,堆垛词藻；骈文过于讲究词句偶丽、声调铿锵,用典和生僻字词繁复,一般文人也难看懂。故此,走进了形式主义的死胡同,在文人圈里也生存不下去了。

可惜，改革开放以来的部分文艺创作者、文艺评论工作者和高校文艺教学工作者又重蹈了汉赋和骈文作者的覆辙。

第一，部分文艺创作者步入了过分追求形式美、但不精心追求内容美而导致形式与内容失衡的老路,企图借助形式美来掩饰内容脱离生活、漂浮空洞的缺陷。近年来,我看了不少电影故事片或动画电影片,深感思想内容打动观众心理热点、形式有效表现内容的影片均受观众喜爱,如《哪吒之魔童闹海》《第二十条》《三大队》《南京照相馆》,题材具有深厚的生活基础,思想感情的表达与观众同频共振,镜头也充分地表现了题材的力度与深度，观众观赏后不但自己心灵激荡，而且向亲人、同事、朋友、熟人推荐。但是有些电影故事片,看了觉得故事是编剧坐在茶馆里侃大山侃出来的,人物性格、故事情节的展现均缺乏生活基础和底层逻辑,思想感情的表达远离观众的心中沸点，但在镜头拍摄方面与制作方面确实下了功夫,企图用形式美来补救内容漂浮空洞的苍白,结果可想而知,观众看了失望而归,票房预期未能兑现。我看了这样的庸片,经常与同观者感叹:拍摄制作一部电影故事片,投资少则数百万元,多则数千万元至数亿元,为啥不把剧本打磨坚实了再投拍呢？此外，我近年也一直在读散文，发现也有部分散文过分追求运用西方意识流等方法写作而忽视了内容贴近读者心灵的倾向，结果是不受读者待见。古今中外数千年的文艺发展史一再告知文艺创作者们:叙事性、抒情性作品必须坚持“内容为王”,所选题材及其表达的思想感情能够引起受众的共鸣,甚至是人民群众普遍关心的热点现象,当然表现形式也要能够充分地表现主题,尽可能地创新,做到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过：“内容和完全适合内容的形式达到独立完整的统一，因而形成一种自由的整体，这就是艺术的中心。”

当然，无用回避,有些艺术种类主要是追求形式美,用形式美吸引大众,如杂技作品(杂技剧除外)，美术大类中的艺术设计(如产品设计、建筑设计、环境设计)、部分雕塑作品、部分绘画作品和书法作品,舞蹈大类中的部分生活舞蹈(如体育舞蹈、服装表演）和部分艺术舞蹈作品,音乐大类中的部分作品,摄影大类中的部分作品，主要是满足受众对形式美的审美期待，让受众观赏后为之惊奇,情不自禁地赞叹击掌,但叙事性、抒情性文艺作品的创作不能仅仅追求形式美,而应该追求内容美与形式美的有机融合。

第二,部分文艺评论工作者撰写文艺评论文章盲目搬运西方形式主义批评方法，对叙事、抒情性文艺作品仅作表现形式的分析评判，而回避内容的分析评论；或者对内容与形式的分析评论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仿佛是仅仅看了文艺作品的内容提要或内容介绍就写下数千字的宏文,但堆砌西方文艺观点和网络新词很多,非常讲究排比、对偶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但读者阅读之后拧不出多少干货。

文艺评论文章写给谁看？不仅要写给文艺创作者这个小群体看,也不仅要写给文艺评论工作者这个极小群体看,更要写给广大受众看，至少要写给拥有大学专科以上学历的文艺爱好者看。文艺创作者创作文艺作品的动机是呈现给人民群众欣赏,不是自我陶醉，广大人民群众也喜爱文艺作品，并希望看懂文艺作品(至少是一种至几种文艺种类)。由于我国经济建设的高质高速发展尤其是小康社会的建成要求包含文艺在内的精神文明协调发展，由于人工智能等技术的迅猛发展导致国民的休闲时间越来越多，由于高等教育事业的空前发展导致国民中具有大专学历的人数越来越多，由于传播技术的超级发达导致社交媒体对社会的全覆盖和互动功能的强大，造成的结果是：文艺生活在国民生活中的比重越来越大，欣赏文艺作品和参与文艺创作的群体越来越大。故此,我们的文艺评论文章就应从文艺作品的实际出发,从人民群众的欣赏需求出发,对叙事性、抒情性文艺作品,首先应着重于内容的分析,分析题材的选择及其表现的思想感情具有什么样的审美价值,分析表现内容的形式所具有的艺术特色，而不能仅仅分析作品的创作技巧、结构、语言特色等形式要素，因为这既不符合文艺作品的创作实践，也不符合文艺作品的审美欣赏实践。当然,对于一部宏大的文艺作品，有的评论文章从内容与形式结合的维度进行分析评论，有的评论文章只从内容的维度进行分析评论，有的评论文章只从形式的维度进行分析评论，均属正常；但所有评论文章都只盲目贩卖瑞士语言学家弗迪南·索绪尔的理论，仅仅从形式的维度分析评论文艺作品的文体、语言、手法、技巧、程序，则属异常。当然，对于主要表现形式美的作品,文艺评论文章主要是作形式分析。

另外，文艺评论文章对文艺作品应作具体、深入的分析,不能停留在文学作品的目录层面或者其它艺术种类的内容提要与海报等宣传广告的层面;语言应该朴实生动，当然也要使用一些专业术语,但不能堆砌西方文艺观点和网络新词尤其是生僻词语。这样才能帮助受众深刻理解作品,文艺评论文章才为广大受众所爱读。著名作家韩少功2016年在清华大学发表题为《现代汉语再认识》的演讲，就曾指出：“我当过多年的编辑，最不喜欢编辑们在稿签上写大话和空话。”现在发表在纸质媒体和电子媒体的部分文艺评论文章，满篇均是大话与空话，贩卖、堆砌西方国家的各种观点，这样的评论文章写作和发表出来有何意义？

但愿上述的部分文艺创作者和文艺评论写作者能从我国古代汉赋和骈文的衰落中吸取教训,让自己的文艺作品或者文艺评论文章拥有庞大的消费群；否则，文学作品和文艺评论的受众群就是作者＋报刊编辑，也即自我陶醉，其它种类（音乐、舞蹈、美术、曲艺、戏剧、摄影、电影、广播电视艺术)的作品和评论文章也不会受到受众的趋鹜。

第三，高校的部分文艺学科教师讲授文艺史课程，只讲某种文艺种类创作技巧的变迁，而免谈思想内容的演进。我近年在一所大学艺术学院听教师讲述欧洲美术史文艺复兴运动这段，教师仅讲绘画家、雕刻家构图的变化、运用原材料的变化、用光的变化和点线技法的创新，对于达·芬奇等美术巨匠运用绘画、雕塑作品反对中世纪的禁欲主义和蒙昧主义、弘扬人文主义精神的动机和内容及其社会作用只字不提，无视了文艺复兴运动对于推动社会发展的巨大作用。我问这个教师：“为啥这样讲？”她答道：“我读本科、读研究生，老师都是这么讲的。”这种遮蔽历史事实的课程，也是极端形式主义批评方法在高校讲台的错误呈现，对大学生是一种误导和伤害。如果按照此套路讲述中国的五四运动，其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提倡民主与科学的伟大作用就会被忽略，只能讲白话文取代文言文、自由诗取代近体诗、话剧与油画的引进，等等，这显然是不符合历史事实。高校教师应该实事求是地讲授文艺运动和文艺作品在人类发展史上的多种作用，引导子孙后代对文艺作品的多种功能拥有全面的认知，便于他们步入社会后能够全面利用文艺作品的多种功能推动社会进步与人民幸福。

总而言之，吸取中国古代汉赋（大赋）和骈文衰落的教训势在必行。文艺作品的创作，轻视创作技巧是不可取的，但轻视内容表达则更是不可取的；文艺评论文章的写作，评论文艺作品的创作技巧是无可厚非的，但所有评论文章止于分析评论文艺作品的创作技巧是有可厚非的；高校文艺学科各专业课程讲述文艺作品的创作技巧是必要的，但是仅仅讲授文艺作品的创作技巧是片面的、误人子弟的。文艺作品必须内容为王，内容与形式有机统一。这是常识，也是规律。

责编：廖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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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