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泽巨

[摘要]

由湖南日报社和湖南省文物局联合摄制、北京发现纪实传媒有限公司承制的大型历史文化电视纪录片《湖湘一万年》第一季，通过近几十年来湖南一系列重大考古发现故事的叙述，向广大受众传播了上古至三代湖南对中国乃至世界文明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崭新史实。该片充分调动蒙太奇这种影视艺术手法，赋予了作品以知识性、学术性与观赏性、艺术性高度融合的品格，给与受众观强烈的知识新鲜感和审美沉浸感，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受到观众的喜爱和点赞。

[关键词]电视纪录片 湖湘一万年艺术化表达

2024年12月,由湖南日报社和湖南省文物局联合摄制、中央新影集团旗下北京发现纪实传媒有限公司承制的大型历史文化纪录片《湖湘一万年》第一季(以下简称“该纪录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之后又在湖南日报社新湖南客户端播放,受到广大受众的喜爱与点赞。该纪录片的突出特点，是将湖湘上古至三代的辉煌文明用电视艺术手段进行了当代性艺术化表达。

一、用全新的历史知识、考古故事、学术观点吸引受众的眼球 长期以来，学术界认为人类四大古代文明的发源地分别是古埃及的尼罗河流域、古巴比伦的两河流域、古印度的印度河流域和古中国的黄河流城；黄河流域被认为是中华民族的摇篮;长江流域,尤其是长江以南广大区域,被视为边陲蛮荒之地,湖南更是如此。有唐时代,湖南还是受贬官员的流放土地,刘禹锡、王昌龄、柳宗元分别被贬湖南今之常德、怀化和永州。历史的长河奔腾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学术界逐步打破了黄河流域中心论,认定长江中下游流域也是中华古代文明的发源地。这个翻天覆地的结论来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长江中下游流域的一系列考古发现,其中尤为重大的就是湖湘大地上的考古发现。

这些重大考古发现的新闻虽然均被主流媒体报道过,但都比较零碎,且未经过艺术化处理,受众面还是文物考古界人士和政府文化部门、传媒单位的部分人士这个小众群体,未被广大业外受众这个大众群体所熟知。该纪录片的制作与播出,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白。

(一)全新而重要的历史知识的形象传播。上古时代和三代,文字记载很少,广大受众知之甚少,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湖南一系列重大考古发现,翻开了那段历史的崭新篇章。该纪录片系统地向受众展示了这些考古成果:18000——12000年世界最早的人工栽培水稻和6500前的世界最早水稻田、8000年前的农具和家禽家畜的骨殖遗存、18000年前世界最早的陶器和7800年前中国最早陶器精美文饰艺术,6500年前中国最早的城址和6500-5000年前的精美玉器、4000年前左右三苗古国和大型水利灌溉系统、商周时代唯一的江南大型青铜器铸造基地遗址。

(二)全新而内涵丰富的考古故事的形象传播。该纪录片五集中,每集均展示了考古人员在遗址考古现场发掘的过程和在实验室检测文物的情节,虽然这些过程和情节没有电视剧中那种激烈的矛盾冲突和跌宕起伏的故事演绎,而且是补拍的,但对广大的业界外受众来说,仍有强烈的新鲜感,其中:有道县玉蟾岩人工栽培稻的发掘及江永县野生稻的发现过程,澧县城头山发现中国最早城址的过程和鸡叫城发现中国最早水利灌溉系统的过程，洪江市发现世界最早陶瓷文饰艺术及其传播的过程，澧县和华容发现可能是三苗古国的过程,宁乡市发现周代古国炭河里和大型青铜器铸造基地的过程。

与此同时,该纪录片还用情景再现的手法复原了先祖在上述遗址生活与生产的一些场景:第1集有玉蟾岩周边人种稻和八十垱人编织竹器的场景,第2集有屈原向天发问和高庙人制作陶器的场景,第3集有城头山人筑城、道县福岩洞等山区人从洞穴走向平原的场景和城头山人生活的场景,第4集有舜帝、大禹率华夏集团打败三苗集团的场景,第5集有炭河里人铸造青铜器的场景。这些场景,有的由演员真实表演,有的由动画人物出演。其服饰、工具均符合历史的真实,令人信服。这些情景再现的具象性与通俗性,使得不同文化层次的受众对上古至三代祖先的生活与生产状况有了具体可感的印象,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审美享受。

(三)全新而重大的学术观点的形象传播。本纪录片在展示考古现场发掘过程与文物年代鉴定的基础上,通过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王巍、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副所长李新伟及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巴耶瑟夫、中国湖南大学郭伟民等10多位考古学家的访谈分析与现场分析,得出了一系列惊世骇俗而又权威可信、填补学术研究空白的重大学术结论，如从玉蟾岩和彭头山、城头山等遗址得出湖南是世界稻作农业的发源地之一的结论,从玉蟾岩、高庙、彭头山等遗址得出湖南是世界最早陶器生产地之一的结论,从高庙、深圳市咸头岭遗址得出湖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艺术浪潮发源地的结论,从鸡叫城和七星墩遗址得出可能是三苗集团古国都城的结论,从炭河里古城遗址得出宁乡是商周时代我国南方唯一的大型青铜器铸造基地的结论。这些结论丰富了中国上古至三代的无文字记载的历史内容。

该纪录片在叙述专家的学术观点时也展现了专家论证的严肃性：一是线性叙述发展过程。第3集的主题是城头山为中国最早的古城址,叙述中除展示城址面貌外,还依照时间顺序介绍了湖南最早的人类生活遗址——50万年前的津市市虎爪山遗址(人类使用旧石器)、12万年前的福岩洞遗址 (人类使用新石器)、9000年前的彭头山遗址(人类从洞穴走向平原,因为有了人工栽培水稻从而有了稳定的聚落)、7000多年前的八十垱遗址(人类有了环壕聚落这种城市的雏形)。第1集也用了相同的叙述手法。清晰的时间序列发展叙事,令人信赖。二是非线性叙事。第4集叙述了同一时期的鸡叫城与七星墩两座较大城池遗址,他们具有较大的相似性,对于三苗古国的判断具有一定的说服力。三是用古代典籍进行分析。第4集引用了《墨子》《论衡》和《澧州志》的记载，第5集引用了《尚书》《史记》的记载。四是叙述专家的研究结论保留了分寸。对南疆古国遗址、炭河古城遗址的分析,用的是推测之类的词汇而不是"认定"之类的词汇。

该纪录片以上几个维度的叙事,权威而真实、具体而形象地展示了上古至三代湖湘地区在农业、手工业、城市建设、艺术创作等方面的辉煌成就，证明了那个时代湖湘大地不是处于蛮荒时代而是处于文明发达时代，对中国和世界的文明进步都作出了巨大贡献。受众观赏后,不但滋生强烈的新鲜感,满足了好奇心,而且获得了崭新的历史知识,增加了地域与民族的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

二、蒙太奇手法的综合性运用，实现了以知识性、学术性与观赏性、艺术性高度融合

电视这种大众传播工具与艺术创作工具拥有形象性、直观性和通俗性的特征,使它拥有最大的受众群,而智能手机传播视频信息的功能又极大地扩大了电视艺术的受众群(短视频就是电视的一种)。电视最重要、最本质的美学特征是用镜头即带声音的、流动的画面来叙述、描写、抒情与议论。所以,蒙太奇成为影视艺术最主要的艺术表现手法。

首先,该纪录片运用蒙太奇思维构思整个作品,建构了纵横交错的宏观谱系。该纪录片大标题用“湖湘一万年",一下子就抓住了业界外广大受众的眼球:"不是中华文明5000年吗？怎么成了10000年?5000年前的5000年没有文字记载留传下来，有什么值得描述？"受众感到好奇,就产生了观赏下去的欲望。再看五集的小标题:"稻作之源”、“凤起沅湘"、"众城之祖"、"南疆古国"、"青铜迷踪”,惊世骇俗,吸引受众先睹为快。五集按时间顺序纵向排列，各集中既有纵向叙事，也有横向叙事，形成线性结构与版块结构的有机融合。五集又用了一条红线串联,这就是:上古到三代,湖湘人创造了不亚于中原人的辉煌灿烂的文明,长江中下游流域与黄河中下游流域一样,也是中华文明诞生的摇篮。这根红线把湖南多地的文化遗址及其出土文物串联成了一条美玉项链。整部作品结构紧凑,散而不乱。

其次,各集在叙述的过程中,选择了考古现场、展馆文物、专家访谈、古今联通四个板块的镜头,围绕主题进行剪辑组接,让散乱的画面融合为有机凝结的艺术整体，如第1集中,有玉蟾岩、八十垱、城头山、鸡叫城和浙江省余姚市河姆渡等遗址现场发掘的画面,也有考古专家袁家荣、郭伟民、顾海滨在考古现场的同期声叙述画面,有对专家王巍的室内访谈画面,还有当代长沙市桔子洲、岳麓书院的城市生活画面以及洪江市安江农校袁隆平发现杂交水稻的画面。这些画面的有机组接,形象地、逻辑地陈述了一个事实——湖南及长江中下游流域是世界稻作农业的发源地,推翻了稻作农业起源于印度、东南亚等地的传统学术观点。

就电视艺术的各元素而言,该纪录片综合运用了流动画面、同期声、话外音、自然音响与字幕,呈现出多维审美效果。贯串始终的解说词达意准确又典雅,通俗而生动,声音表达浑厚而富有磁性，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解说词又作为字幕贴在画面上,便于受众听清看懂。众多专家在考古现场的同期声和室内访谈的同期声,显示了该纪录片考古叙事的真实性与学术结论的权威性。

该纪录片五集中的考古现场、展馆文物、专家访谈、古今联通的四类镜头,不是分集拍摄的,而是分地域空间拍摄的,每个区域的每个考古现场的场景、考古过程和情景再现一次性拍完（如澧县就有彭头山、八十垱、城头山、鸡叫城及其附近津市市的虎爪山等遗址),每个展馆的文物一次性拍完，对专家王巍、李新伟的室内访谈一次性拍完，对一座城市(如长沙)的相关镜头一次性拍完。拍摄中会产生很多重复镜头,然后按照该纪录片的整体构思从浩如烟海的画面中选择有价值的画面进行剪辑组接,再配上话外音、音乐、音响与字幕。这个后期制作的工作量是巨大的,而且需要高强的专业能力与超强的艺术创造力。本纪录片的镜头选择丰富多彩而且富于表现力,自然流畅,煞费苦心,足见摄制组在前期制定的拍摄计划完备而详尽,文学台本完整而专业。

三、联通古今的内涵深厚而又富于美感的艺术镜头,增添了作品的艺术魅力和受众的审美获得感

文物考古题材对于业界外广大受众而言是比较生疏和枯燥的。所以,此类纪录片不能让受众一直处于陌生化与枯燥化语境。该纪录片运用了古今画面连接的方式破解这个难题,引导受众由今入古,又由古返今,建立熟悉感和亲切感。第1集从现代长沙市的桔子洲与岳麓书院切入到古代对湖南蛮荒之地与洪荒时代的传统认知,然后叙述玉蟾岩、彭头山、八十垱、城头山、鸡叫城遗址发现栽培水稻的发掘过程与成果,收尾又回到当代——袁隆平团队在安江农校发现杂交水稻的过程叙述。第2集从今人熟悉的屈原诗歌《天问》切入到7800年前高庙人的艺术探索与创造,结尾把镜头拉回到现代湘西土家族、苗族人民保留至今的原始舞蹈傩舞、梯码神歌、茅古斯舞。第3集从当今长沙市民的夜生活切入到"人类何时有了城市"的诘问,叙述祖先从虎爪山——福岩洞——彭头山——八十垱——城头山的城市萌芽、产生过程,结尾叙述4500年城头山人建高岗之城抵御洪水和许多今人熟知的西亚人建造诺亚方舟躲避洪水的不同方式。第4集从当今的热门旅游景点九嶷山舜帝陵切入到5000——4000年前华夏集团对三苗集团的征战过程,结尾展示当今湖湘大地的山川与平原的壮丽图景。第5集从近年国宝青铜器皿方罍主身流落海外近百年终于回归湖南、身首合一的艰难过程切入到炭河古城的发掘,结尾展示当今湖南科技职业技术学院的铜铙乐器的演奏。这些镜头的组接,让受众既观赏到考古遗址及其出土文物引发的新鲜感,又从当今的城乡人民生活感受亲切感,从古代回归当下,扣住受众当前心态,激活受众大脑深处的联想功能，获得新奇的审美感受。

四、结语

该纪录片运用系统思维，立足受众视角,运用当代人最喜爱的艺术形式——影像艺术，叙写、解构上古至三代数千年间湖湘大地上的一系列考古发现,形象地展示了那个时代湖湘人民对人类文明的重大贡献,显示了电视纪录片这种电视艺术体裁的独特魅力。

该纪录片制作成功的秘诀在于三家权威机构的精诚合作。湖南日报社——权威的传媒机构,湖南省文物局——权威的管理机构,北京发现纪实传媒有限公司——权威的电视纪录片制作机构。湖南日报社和湖南省文物局的作为,显示了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学术敏感性和工作责任心,北京发现纪实传媒有限公司的作为表现了卓越的专业性和创造性，值得点赞。

但是,我认为该纪录片存在两个瑕疵：一是片中展示的考古现场与考古过程,缺乏原始的照片与电视镜头。如1997年冬城头山挖掘出世界最早水稻田后,考古人员当即拍摄了不少照片,我也通知澧县广电局(台)派记者拍摄了电视镜头,如果该纪录片能插入部分原始的考古发掘照片与电视镜头,则能增添该纪录片的真实感。二是情景再现镜头没有贴上字幕说明,难免给电视业外广大受众以迷蒙之感,还是贴上字幕说明为宜。

【作者系湖南省原常德市广播电视局（台）局长（台长）、主任编辑，原载《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25年第11期】

作者：龙泽巨

责编：刘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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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