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露锋 2025-10-11 16:30:34
文/苏露锋
黄河上游兰州段,曾矗立着凝结古人智慧的伟大发明——兰州水车。这曾滋润万亩良田的灌溉利器,却在历史长河中经历了一场深刻的异化:从民生工具蜕变为权力符号,最终沦为官僚体系表演的道具。空转的木轮,无声诉说着权力与民生关系的深刻悖论。
兰州水车的诞生本身是一段充满智慧的传奇。明朝兰州人段续(字绍先,号东川),嘉靖二年(1523年)中进士,官至云南道御史。致仕归乡后,历时十五年,借鉴南方筒车原理,成功研制出适应本地“岸高水低”特殊地理环境的巨型水车。据史料记载,直径可达十余米的木质水车,采用榫卯结构,无钉无铆,仅凭水力驱动,每日可灌溉农田数百亩。这项发明显著缓解了兰州地区的干旱问题。然而,一旦水车被纳入官僚体系的管控视野,其技术属性便开始让位于外在的政治象征意义。这项本应持续造福社会的技术成就,在仪式化包装和形式化考核的裹挟下,逐渐踏上了异化之途。
清代一则记载颇具象征意味: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兰州知府李湘皋主持修建八轮水车时,将工程指挥部设于金天观,使世俗工程升华为“代天行水”的政治仪式。从根本上扭曲了水车服务于农业生产的本质功能。水车不再仅仅是灌溉工具,而成为展示官府“德政”的舞台道具。
水车空转的现象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其背后折射出深刻的治理困境。嘉靖年间陇中大旱期间,地方官员为营造“惠民”假象,在河床已然干涸的情况下,仍强行推动水车运转。水车汲不起半滴水来,唯余轮轴空转作响。
更荒诞的是,水车空转竟成为盘剥百姓的新手段。据记载,官府以养护这些无法正常运转的水车为由,向百姓加征“水车捐”。曾有老农家中唯一耕牛被强牵抵税,他面对空转水车悲叹:“无水可汲,反夺我牛,天理何存!”清代甘肃苛捐杂税中有“水车捐”名目(光绪《重修皋兰县志·赋役》载有“水车岁修捐”)这种悖谬的治理逻辑,在乾隆年间体现得尤为明显,某知县为迎接钦差视察,竟令农户在夜间挑水注入高位水槽,制造“昼夜不息”的虚假治水政绩。
水车空转的背后,是一整套形式主义官僚体系的运作逻辑。据《清稗类钞·吏治类》记载,某知县因“岁增水车五架”获朝廷嘉奖,实则五架皆为旧车重漆编号,纯属数字造假。
从段续的务实智慧到官僚体系的权力异化,回望这段历史,我们不禁要问:如何避免公共工程沦为权力表演的道具?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的智慧或许能给予启示。都江堰核心处立着“深淘滩,低作堰”的六字箴言(语出《华阳国志·蜀志》),更设有测量水位的石人,其设计要求是“枯水不没足,洪水不没肩”。这种以具象标尺衡量工程实效的做法,体现了古人以实效为核心的政治智慧。相比之下,水车空转背后缺失的,正是官员心中那把衡量民生实绩的标尺。这从根本上背离了水利作为治国理政根基所承载的“经世济民”的核心价值。
历史警示我们:当技术脱离民生需求,当考核标准异化为数字游戏,再宏伟的工程也只能如兰州水车一般,徒留空转的回响。唯有将民生实效作为根本标尺,方能避免技术沦为玩物、工程徒具空壳、权力脱离民生的历史覆辙。
摘自《杂文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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