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超秋月夜丨深秋茶油香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10-07 03:49:05

文丨叶俊

近日得闲,往山中探望姑母。秋深矣,山色却是好的。枫树染了些赭红,乌桕叶子透着明黄,倒是那满山的油茶林,还沉沉地守着一汪墨绿。姑母正挎着竹篮,在坡上拾茶籽。茶籽熟得正好,有些已裂开了褐色的壳,露出黑亮亮的仁儿。蹲下身帮着一道拾掇,指尖触着那温润的籽实,竟想起些旧事来。

我乡间旧俗,孩子夏日生热疖,或是冬日手脚冻皴了,老人便从陶罐里舀一勺茶油,轻轻地抹上。那油是清亮亮的,带着一股子青郁郁的香气,抹在皮肤上,凉丝丝的,滑腻腻的,这茶油,自我记事起,便伴着寻常人家的烟火日子。

这油茶的渊源,实在是古得很的。偶然翻《山海经》,见“员木,南方油食也”一句,心下恍然,这“员木”,说的便是油茶树了。想来我们祖先在两千年前,便识得它的好处。到了汉武帝时,官家的文书里竟已有栽种油茶树的明细章程,可见不是等闲之物了。古人看它,大约不独为吃食,更是山里的一种气韵。

说来有趣,这山野之物,却最是入得药典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写得明白:“茶籽,苦寒香毒,主治喘急咳嗽,去痰垢。”话是说得峻峭,道理却是温和的。又见《随之居饮食谱》里说得更妙,“茶油烹调肴馔,日用皆宜,蒸熟食之,泽发生光,诸油惟此最为轻清,故诸病不忌。”这话说得体贴,我试过用茶油蒸蛋,果然比寻常油脂蒸出的要嫩滑许多,且有一股子清芬,吃下去,肠胃是舒泰的。

然而这好东西,从一颗黑亮的籽,到一滴清亮的油,其间辛苦,非亲见不能知。元人王祯的《东鲁王氏农书》里,专有一章《油榨》,将那榨油的木车,写得巨细靡遗。那是要用整棵的巨木,凿成榨床,机关巧妙,非巧手不能应心。他还有诗记这情景:“巨材成榨床,细溜刻槃口;麻烂入重围,机械应心手。”读这诗,仿佛能听见那“咚、咚”的沉重撞击声,能看见那金黄色的油液,从榨床的细缝里,缓缓地、绵绵不绝地流淌出来。

古往今来,流传有许多关于茶油的逸闻雅事。都说杨贵妃能“温泉水滑洗凝脂”,却少有人知,她浴后是要用野生茶油遍身按摩的。海南古风,饮酒前必先空腹饮一小盏茶油,说是护着肠胃,不易醉人。这法子透着智慧,也含着对物性的深刻体贴。就连诗人李商隐,也为之写下“芳香滋补味津津,一瓯冲出安昌春”的句子,他品味的,恐怕不只是一盏油茶,更是那安昌春色里,一份闲适淡远的人生滋味了。

想着这些,手里的茶籽仿佛也重了些。夕阳西下,山间的风凉了,那油茶林的墨绿,渐渐融进了暮色里。我知道,不久后,村里的油坊便会热闹起来,那熟悉的、沉郁的香气,将弥漫整个冬月。这油,连着山,连着古,也连着寻常人家灶台上升起的那缕温热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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