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10-05 17:41:49
文丨孙福攀
院子里的桂树,不知何时已缀满了碎金。夜风过处,那香气便不疾不徐地弥漫开来,不似茉莉的幽,也不同兰花的清,倒像一团看不见的、温润的薄雾,将整个院落轻轻地拥在怀里。我搬了张竹椅,坐在廊下,看那天上的月,已是满满的、圆圆的一轮了。月光是澄澈的,却又带着些许牛乳般的温润,洒在青石板上,便是一片清辉;落在瓦檐上,又仿佛凝了一层薄薄的秋霜。
这光景,让我无端地想起母亲的月饼来。那时的中秋,节日的氛围是从节前好几日便开始酝酿的。母亲总要拣一个晴好的下午,系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在厨房里张罗开来。面粉、糖浆、猪油,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我最爱看的,是她包馅儿的那一刻。那一大团深褐色的枣泥豆沙,是早就备好的,甜香里带着枣子特有的微酸。母亲用油亮的面皮将它小心翼翼地裹住,然后拿起那个古朴的木头模子。那模子是老物件了,梨木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如玉,里面刻着“花好月圆”的凹凸字样,还有缠枝莲的图案。她将面团填入模中,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然后轻轻一压,再在桌角上“咯咯”一磕,一个月饼便带着精美的纹路,完完整整地跳了出来。那花纹,那字样,清晰得如同绣上去的一般。
待到月饼出炉,满屋子便是那种混合着麦香、油香与果仁香的、暖洋洋的甜味了。我们小孩儿是等不得它完全凉透的,总是踮着脚,围着灶台转。母亲便会笑着,用菜刀将一个月饼切成匀称的四瓣,给我们分食。那刚出炉的饼皮是酥软的,馅儿是滚烫的,一口咬下去,甜糯得能一直暖到心底里去。如今市面上的月饼,花样百出,有裹着冰淇淋的,有镶着火腿金腿的,玲珑剔透,贵气逼人,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少的,或许就是那方木模子压出的、带着一丝烟火气的郑重,与那一份迫不及待的、烫着嘴的欢喜罢。
庭院寂寂,月光流泻,不知不觉间,竟像一层微凉的秋水,悄无声息地没过了我的脚踝。此情此景,古人应是体味得最深切的。忽然便忆起东坡居士的句子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这真是千古以来,最通达,也最无奈的一句叹息了。天上的月,自顾自地圆着,圆满得那样皎洁,那样不容置疑;可人间的聚散,却如风吹柳絮,飘转无定。这圆满的月,照见过多少离散的人?它照着这庭院,想必也照着千里之外,我所思念的那些人窗前的路。他们此刻,是否也正抬头,望着这同一轮明月呢?月自是无声的,而人间的万种牵挂,也只能在这样清亮的夜里,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无从寄送。
夜渐渐深了,风里的桂香,似乎也更浓了些。远处不知谁家,隐隐传来笑语之声,想是阖家欢聚,正在月下品茗尝饼。那声音隔着夜气传来,朦朦胧胧的,不但不觉得喧闹,反而更衬得这院落的宁静。
我终究没有去取那盒精装的月饼。有些滋味,是封存在记忆里的,一旦打开,便再也寻不回当初了。倒不如让它们好好地待在那里,连同那木模子的“咯咯”声,那滚烫的枣泥馅儿,和母亲系着蓝布围裙的身影,一同成为这轮明月下,一个永恒而温暖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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