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户端 2025-10-03 12:43:32
文|孙福攀
巷子是窄的,两边的人家,倘若都开了窗,几乎可以隔空递一碗热汤过去。墙根下的苔藓,是巷子里最固执的居民,经年累月地绿着,那种绿,是沉甸甸的墨绿,仿佛把光阴都浸透了,沉淀下来,成了这么一层绒毯。偶有几处,探出些不知名的草叶子,在风里微微地颤,像懵懂的触须,试探着这个幽静的世界。
最生动的,要算那攀援的牵牛花了。不知是哪一家的种子,随风落户,便年年殷勤地爬满了半面墙。那花朵是薄脆的,颜色也素净,多是那种浅浅的蓝紫,仿佛黎明前天边将散未散的一抹霞光。清晨路过,总能看见它们擎着一个个小小的喇叭,欢天喜地地吹奏着,沾着晶莹的露水,精神得很。可一到晌午,日头烈了些,它们便都懒懒地收拢起来,敛声屏气的,像是知道喧闹过了头,该歇一歇了。这花的性情,竟也如这巷子一般,懂得分寸,知道进退。
巷子的声音,是有时序的。清早最是热闹。东边“吱呀”一声门响,西头便传来“唰唰”的扫地声。主妇们提着菜篮,在巷口遇着了,总要站着说一会儿话,无非是今天的青菜水灵,昨夜的电视剧冗长。那声音不高,絮絮的,像清晨的鸟鸣,并不惹人厌烦。间或有挑着担子的磨刀人走过,那一声苍老的“磨——剪子——嘞——戗——菜刀——”,拖着长长的尾音,在两侧的墙壁间碰撞、回荡,最后软软地落进人家的院子里,听着竟像一句悠长的古诗。
这声音,总让我无端地想起儿时。那时我们一群孩子,把这条窄巷当作无边的疆场。夏日的午后,我们光着脚丫在微烫的青石板上奔跑,那“啪嗒啪嗒”的声响,和着我们肆无忌惮的笑声,几乎要撞到天上去。母亲总会从窗口探出身来,嗔怪地喊一声,那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怒气,倒像是给这喧闹添上的一笔注脚。如今,那些伙伴早已散落在天南海北,巷子里只剩下我这样一个踱着步子的成年人。那石板依旧是微烫的,只是再没有一双属于孩子的、敢于感知它的赤足了。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有这满巷子静静的、可供回味的时光。
黄昏来得慢,巷子里的光阴也仿佛流得迟滞了。夕阳的余晖,是金红金红的,斜斜地照过来,把半面墙都染成了暖融融的色调。墙头的瓦当,拖着长长的影子,印在下面的粉壁上,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这时候,倘若有一缕炊烟袅袅地升起,那便是最富诗意的景致了。那烟是淡淡的蓝白色,先是笔直的一柱,升到半空,便被微风揉散了,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松枝与米饭混合的、朴素的香气。这景象,总让我怔怔地出神。
心里便幽幽地浮起一句词来,是宋人程垓的。“怅年华,不禁搔首,又在天涯,弹泪送春归。”倒不全是词里的伤逝,只是觉得,这眼前的烟,这沉静的日色,这无声流走的年岁,都在这句词里找到了着落。那词人当年的感慨,隔着数百年的风烟,竟与此刻巷中的我心心相印了。这或许便是古诗词的妙处,它替你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早早地、精致地预备好了。
夜色终于像一滴浓墨,在清水里缓缓洇开,染透了整条巷子。灯火次第亮起,一格一格的,温润如琥珀。那光不算明亮,却恰到好处,将一家的温暖与安然,都笼在那一方窗子里了。巷子更静了,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清晰地回响着。走在这样的黑暗与寂静里,心反倒是定的。我知道,在那每一扇窗后,都有着寻常的、却也弥足珍贵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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