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市章子客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10-01 15:03:10

文丨骆志平

唐市是宁乡西部的一个小地名,归属老粮仓镇,清光绪年间,这里一户沈姓人家开始以打章子谋生,挂出了“沈家坊”的牌子,随后,又有了“宏发”“永发”等多个作坊。

古代,乡下人大多不识字,出门在外,干点临活,领个工钱,得有个凭证以示身份。于是,有了打章子这一行当。打章子用的是铝锭,铝的柔性好,不损刀口,容易成型,久而久之。打章子的人被称作“章子客”。

章子客很辛苦,客字中存漂泊之意。七十年代末期,还有人挑着樟木风箱,走南闯北,到处吆喝,“打章子,有没有要打章子的咯!”到了八十年代,偶尔有人问起章子客,能不能打首饰,灵泛一点的章子客,嗅到了商机,立马转身学起了金银首饰加工。

随着队伍越拉越大,唐市这一片成了有名的金银首饰加工之乡。热闹的时候,有18000多人从事这个行当。现在讲到唐市章子客,一般泛指在外经营首饰加工的手艺人。

穿金戴银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年代久远。三国时司马懿中了诸葛亮的计,逃跑时丢了金盔,被蜀国士兵当作足球踢,气得司马懿牙齿咬得嘣嘣响。还有金钗、金鞍、金腰带,时不时出现在古人的词汇中。

如此说来,加工金银首饰,算不上稀罕活,唐市人干这行,只是摘取了一点古人的小手艺。从清光绪年间算起,总共100多年历史,其间还来了个破”四旧”,消停了一些时日。

后来,唐市人重拾这门技艺,赶上了快速发展的几十年,老百姓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穿金戴银变成了一种时髦。那些年,不少从工地上走下来的老板,钻进大奔车,脖子上套的金项链比遛狗的链子还要粗。

随着时代的洪流,章子客已发展成金银首饰加工。

如此一来,唐市不少人家开起了首饰加工坊,田里的活儿转包给别人。赚回的银子,建房子,娶媳妇,很快,唐市大变样,路越修越好,小茅房变成了大别墅,日子过得不比城里人差。

唐诗宋词中,金银碰撞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古人佩戴金银之器,不单为了好看,在他们眼中,金银为天合之物,阴阳互补,吉瑞相生。婚嫁时的信物,陪葬时的富贵相随,日常生活中的体面光鲜,个个喜欢。

近些年,还流行起了钻石饰品,漂亮的光感,折射出生活的美好,但价格高得离谱,稍不留意,就看走了眼。有个朋友银婚之时,买过一个钻戒,花了好几万,高兴过一阵,去年拿给行家一看,估价不过两三千。

现代人玩起时尚来,夸张得很。张艺谋拍的《满城尽是黄金甲》,朝歌奢纵,云鬓翻飞,看得人肉眼发麻,真以为古人过得那么好。

学样的人很多,有的美女为了凸显脖子上项链的漂亮,衣肩袒露到了肩肘下。殊不知,唐人的搭配,大气内敛,看上去衣摆宽松,领口依然收得紧。真正的美感,舒展于广袖、帛肩、腰扣以及裙带飘飘中,镶金嵌银,巧织镂空,美不胜收。

沈宗武老人已经84岁,其为“沈恒发”号第四代传人,是宁乡年岁最高的章子客。其13岁跟随父亲入行,那时乡下人见不到金子和银子,干的全都是打章子的活儿。“破四旧”的那些年,他没出远门,坐在家中干活,都搞不赢手脚。

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为了混生计,他一直漂泊在外,带出了不少的徒弟。在唐市这一带问起老人的名字,个个都知晓。如今,老人回到家乡安享晚年,成了唐市章子客中最老的招牌。

那天,老人搬出了老木加工箱, 开始取材、下料、熔解、敲形、制模、画样、錾刻、焊接、执磨、抛光、清洗等,当清脆锤声嘎然而止,一件独特精美的章子呈现在眼前!古老的手艺,带着一股铝锭熔解时的焦灼味,遥远而又亲切。

唐市金银首饰加工技艺市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沈宗武及其徒弟谭民。

天气很热,老人凝神静气,从容不迫。很想多聊几句,然而,老人耳背,对着耳朵讲话都听不见,我只好举着笑脸,竖起大拇指,以表敬意。

沈老的女婿陈保湘为“沈恒发”第五代传人,是当地有名的“章子客”。他说:“现在人人都识字,又有了身份证,没人再打章子了。”

不过,做首饰真不容易。AI时代,啥活都能被替代,样稿设计、精雕细琢、打磨抛光,远比人工来得快,又做得好。这让老手艺人诚惶诚恐,睡不着觉。

面对人工智能带来的冲击,各行各业都在转脑筋,换赛道。好在人工智能再聪明,也代替不了手工活,手艺人注入的是灵魂,有情感有温度。AI只是工具,做出的东西一个样,谈不上个性和艺术。

老字号“非遗”的发力点在于挖掘手艺中蕴藏的文化,当手中的活儿,人工智能干不了,价值就来了。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手艺人不一定个个懂艺术,真要融入生活,搞出点新花样,大多没有这本事。

可不可以针对不同人群开发个性化产品,譬如针对婚庆、寿庆,量身设计纹饰,织入名字、生肖、生辰八字等,拉近手艺人与顾客的心理,让时光搭构的风檐,回归人文关怀的世界。

对此,谭民很有感触,其同样为“沈恒发”第五代门人,40来岁的年纪,在外闯荡了近20年,在深圳创立了一家精盟金匠首饰加工厂,手下30多号人,大多为唐市人。他坚守纯手工技艺。

他说,一件纯手工首饰耗时几小时到几天甚至几个月才能完成,却很难卖得起价,钱越来越难赚咯,不像过去,只要打出的首饰好看,不愁没人买。如今,到处可见金银珠宝行,各种首饰制品琳琅满目,靠纯做加工赚钱,顶多养活几根肠子。

迫于生计,谭民改变了打法。近几年,他将传统技艺与多元审美结合,不断开发个性化首饰,并且适时做点金银流转,多措并举,打造叠加生态链。经过多年打拼,慢慢立稳了脚跟。这才是“非遗”人的生存法则,跨界铸魂,永不停歇。

古人擅长遣词用句,诗词中的意象,超越了时空,温庭筠词《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鸂鶒》:“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写尽人间婉约。

时代的发展,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也抹去了不少古人留下的韵脚,数字模型带来的美学空间,正在挤压人们内心的炽烈,等到一切数字化了,或许人类对于艺术的认知就走向了另外的时空。

唐市金银首饰加工技艺的演绎只是一个缩影,章子客越走越遥远,一个时代的记忆,带来了又一个时代的思考,无数的手工技艺还在流失中,我们该用什么留住昨天,交给AI,还是在温情呵护中,传承生生不息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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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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