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嶂映塘处,驼魂照山河

    2025-09-29 12:46:06

曾康乐

从长沙驱驰北行,国道旁的乡野总裹着一层湿润的土气,车轮碾过田埂边的碎石,竟似碾开了一页页泛黄的时光。过开慧镇时,风里仿佛还飘着革命先烈的英气,再往前,弼时镇的轮廓便在远处青山的映衬下渐次清晰。山脚下的田畴铺成黄绿相间的锦缎,风过时作物轻晃,像在低声诉说着什么——任弼时故居就静卧在山与田连接处,青瓦黛墙沾着岁月的薄霜,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宛如被时光妥帖珍藏的一枚旧章。

推开故居那扇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像是时光在耳畔轻语。院落不大,却藏着江南民居独有的雅致。迎面一口半月形池塘,池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游鱼与碎云,岸边的垂柳把枝条垂进水里,风一吹,便搅碎了满池的蓝天白云,粼粼波光里,竟漾出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池塘后头,便是那座清代中后期的土砖混结构院落,坐东朝西,青砖上爬着浅浅的青苔,像给墙体绣了层绿纹;屋檐下悬着的红灯笼,在古朴中添了几分暖意,倒让这老宅多了些烟火气。屋后的青山巍峨如屏,樟松繁茂,枝叶交织成伞,将故居半掩在绿意里;屋前的池塘如镜,映天映云,这般“前有照、后有靠”的格局,与韶山毛主席故居、花明楼刘少奇故居何其相似——想来这方水土,本就擅育为家国扛重担的仁人志士。

跨进正屋,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便漫了过来,那是岁月沉淀的味道。房屋是三进三开间的格局,第一进堂屋正中,“忠厚传家”的匾额虽蒙了些尘,却依旧透着旧时的规整;供桌之上,没了旧时的祖宗牌位,取而代之的是任弼时与家人的老照片,照片里的他眉眼温和,眼神却亮得像燃着的星火。左侧厢房是他父母的居所,旧木床的雕花虽已磨损,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藤椅的扶手被摩挲得光滑,仿佛还留着前人坐过的温度。右侧正房是任弼时少年时的住处,房间小得容不下太多物件,一张旧木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便是全部。书桌上,他当年用过的砚台还凝着淡淡的墨痕,线装书的纸页泛着黄,指尖轻轻拂过,竟似能触到少年任弼时伏案苦读的身影。清代末期能有这般规整的院落,足见任家当年的殷实;也正是这份安稳,让他得以自幼饱读诗书,为日后踏上革命道路,埋下了最初的火种。

站在天井里,望着头顶那方被屋檐框住的天空,任弼时波澜壮阔的一生,竟像一轴长卷在眼前徐徐展开。1904年,他在这里呱呱坠地,孩童时便常望着屋后的青山发呆,许是那时,“为中华之崛起”的志向已在他心里生了根。1919年,15岁的他背着行囊离开家乡,远赴长沙求学。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附属小学的课堂上,马克思主义的火种落在他心里,从此,他的人生便与国家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开。1920年,他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次年便踏上远赴苏联的列车——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的教室里,他如饥似渴地啃读革命理论,俄语笔记写了一本又一本,连字迹都透着一股子执拗;他研究苏联革命的经验,像在为日后的战斗打磨武器,每一点积累,都成了他后来投身革命的底气。

1924年,学成归国的任弼时,一头扎进了革命的洪流。在上海,他以教师的身份作掩护,在白色恐怖的阴影里秘密开展青年团工作。那时的上海,特务如麻,每一次出门都可能是诀别,可他总能沉着地把秘密文件藏进书本的夹页,把革命的口号藏进课堂的讲解里。共青团中央总书记、中共中央长江局委员——这些头衔背后,是无数个在煤油灯下熬到深夜的夜晚,是无数次在敌人的搜捕中惊险脱身的瞬间。1928年、1931年,他两次被捕入狱,老虎凳、电刑,敌人的酷刑没能摧垮他的脊梁。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他忍着剧痛,还不忘给身边的同志鼓劲儿:“守住信念,就是守住了革命的希望。”直到党组织多方营救,他才重见天日,可牢狱留下的伤痛,早已在他身体里埋下了隐患。

1934年,长征的号角吹响,任弼时担任红二方面军政治委员,与贺龙同志一同率领部队踏上征途。雪山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患上了重感冒,咳嗽得直不起腰,却执意把战马让给受伤的战士,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干粮不够了,他就和战士们一起啃树皮、嚼草根,还把自己仅有的一块青稞饼分给体力不支的小战士。过草地时,沼泽地里的黑水泛着冷光,他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握着一根木棍,每走一步都要试探半天,生怕身后的同志陷入险境。行军路上,他不仅要指挥作战,还要做思想政治工作——每当战士们因疲惫与饥饿面露颓色,他就会走到队伍中间,声音虽沙哑却有力:“同志们,再坚持一下!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中国的未来铺路!”在他的带领下,红二方面军闯过了雪山草地,闯过了敌人的围追堵截,最终在甘肃会宁与红一方面军胜利会师,那面飘扬的红旗上,也染着他的汗水与心血。

抗日战争爆发后,任弼时奔赴延安。在窑洞里,他担任中共中央秘书长、中央书记处书记,每天的工作排得满满当当,常常是天不亮就起身批阅文件,深夜还在灯下撰写报告。1944年,他主持起草《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为了准确总结党的历史经验,他把自己埋在堆积如山的文献里,逐字逐句地琢磨,先后修改了15次。那时他的身体早已发出警报,胸闷、疲劳如影随形,党中央多次安排他休养,可他总摇头:“革命正是要紧的时候,我哪能停下来?”1947年,党中央撤离延安,转战陕北的路上,他依旧带病工作,毛主席的身边,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起草文件、协调部队、安抚群众,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骆驼,把党和人民的重担,牢牢扛在肩上。

离开故居,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往山坡上走,任弼时同志革命事迹纪念馆便映入眼帘。纪念馆依山而建,灰白色的墙体庄严肃穆,“任弼时同志纪念馆”几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诉说着对先烈的敬仰。走进馆内,首先看见的是一尊任弼时的青铜雕像,他身着军装,目光坚毅地望向远方,眉头微蹙,仿佛还在为革命事业思索;那挺拔的身姿里,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纪念馆分五个展厅,文字、图片、实物、影视、模型交织在一起,把任弼时的一生,鲜活地呈现在眼前。

“少年壮志”展厅里,长沙求学时的成绩单还泛着黄,每一门功课的优异成绩,都透着少年的勤勉;赴苏联时用的皮箱边角已磨损,里面的笔记本上,俄语笔记密密麻麻,字里行间都是对革命真理的渴望。“革命征程”展厅里,上海地下工作联络点的场景被复原——昏暗的房间里,一张破旧的书桌,一盏煤油灯,灯光摇曳中,仿佛能看见任弼时伏案写密信的身影;长征时用的马灯玻璃罩裂了一道缝,水壶上锈迹斑斑,这些旧物无声地诉说着征途的艰辛。“延安岁月”展厅里,珍贵的影像资料在循环播放,画面里的任弼时站在窑洞前,向战士们作报告,他的声音虽不洪亮,却能让每一个战士都热血沸腾。“新中国成立前夕”展厅里,西柏坡时期的办公用品静静陈列,简易木桌上,文件原稿上的红色批注依旧清晰,那是他对工作的严谨,对革命的赤诚。“精神永存”展厅里,各地群众参观的照片、研究他事迹的书籍、单位学习的心得体会,满满一墙,都是后人对他的缅怀与敬仰。

最让人动容的,是“开国大典”的声光电场景。昏暗的展厅里,大屏幕上播放着1949年的开国大典实况,毛主席庄严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的声音,在展厅里久久回荡;周围的灯光随影像明暗变化,仿佛让人置身于那个沸腾的时刻。而场景一侧,一台老式收音机静静摆放着,旁边的文字介绍道:“1949年10月1日,任弼时因积劳成疾,未能亲临天安门。他坐在病榻前,通过这台收音机收听实况,听到新中国成立的宣告时,他热泪盈眶,紧紧握住身边同志的手:‘我们胜利了,中国人民终于站起来了!’”看着那台布满岁月痕迹的收音机,我的眼眶也湿了——他为新中国奋斗了一辈子,却没能亲眼看见五星红旗升起的模样,这份遗憾里,藏着多少对家国的深情。

走出纪念馆时,夕阳已西斜,天边的云彩被染成金红色,像给山河披了层锦缎。广场上,任弼时的雕像在夕阳下更显庄重,他的目光穿越时空,落在这片他为之奋斗终身的土地上——如今田畴万顷,百姓安居乐业,曾经的战火与硝烟早已远去,可他的精神,却像这山间的青松,永远常青。

叶剑英元帅曾称他为“我们党的骆驼,中国人民的骆驼”。这“骆驼精神”,是他一生的写照;而他的“三怕”——怕工作少、怕麻烦别人、怕多用公家的东西,更把这份精神刻进了骨子里。他怕工作少,所以即便重病缠身,也不肯停下脚步;他怕麻烦别人,所以狱中宁愿自己受刑,也不牵连同志;他怕多用公家的东西,所以延安时衣服破了自己缝,办公用品省了又省。

1950年10月27日,46岁的任弼时积劳成疾,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祖国与人民。毛主席亲自为他扶灵,那一幕,成了党史上永远难忘的感动。

站在故居前的池塘边,望着水中的倒影,我想起曾多次带领单位同事来此参观。每当大家听完任弼时的事迹,都沉默良久——那是灵魂被触动的模样。如今再踏这片土地,我更懂了“骆驼精神”的内涵和分量:它是负重前行的担当,是无私奉献的坚守,是严于律己的品格。这份精神,早已融入中华大地的血脉,成了激励我们前行的力量。

暮色渐浓,我踏上归途,回望故居与纪念馆,它们在夜色中静静矗立,像两座灯塔。是啊,无论走得多远,我们都不能忘记来时的路,不能忘记那些为家国牺牲的先烈。任弼时同志的“骆驼精神”,会像这山间的明月,像这塘中的清水,永远照耀着中华山河,指引着我们,在新时代的征途上,坚定地走下去。

(曾康乐,高级经济师,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中南大学法学院在职研究生毕业。曾担任央企驻湖南分公司负责人。发表小说、散文、论文近百篇)


责编:黄煌

一审:黄煌

二审:曹辉

三审:杨又华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