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林

黑暗笼罩下的1945年，抗战胜利曙光初现，却也正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电影《731》以冷峻的镜头语言，将我们带回那个惨绝人寰的历史现场——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的“特设监狱”。

这里没有硝烟弥漫的战场，没有两军对垒的壮烈，有的只是被剥夺了尊严与自由的无辜平民，在极度冰冷的实验室中成为细菌战研究的活体材料。影片通过平民视角揭开这段被试图掩埋的历史，让我们看到在绝境中普通人所展现出的惊人韧性，那种即使面对必然的死亡也要保持人性尊严的倔强，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抗争。

第七三一部队的历史事实远比任何虚构故事更为骇人听闻。据史料记载，这支部队由石井四郎领导，在哈尔滨平房区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细菌武器研发基地。至少有3000名中外平民和战俘在这里遭受了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而实际数字可能远高于此。

电影中展现的冻伤实验、毒气测试、活体解剖和鼠疫感染，无一不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暴行。导演没有采用夸张的戏剧化处理，而是以近乎纪录片式的冷静呈现这些场景，这种克制反而强化了影像的冲击力——因为最残酷的往往不需要渲染，事实本身就足以震撼灵魂。

影片成功塑造了一组平民群像，以小贩王永章为代表的无名受害者们，不是传统战争电影中那些手持武器、高喊口号的英雄。他们是被偶然卷入历史漩涡的普通人，是父亲、母亲、儿子、女儿，是有着各自平凡梦想的市井百姓。正是这种普通性使得他们的遭遇更具普遍意义——他们不是“他者”的悲剧，而是可能发生在我们任何人身上的灾难。

当王永章们在冻伤实验中以肉身抵抗极端寒冷，当无名妇女在毒气室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孩子争取多一口空气，这些场景之所以催人泪下，正是因为我们都能够与这种最基本的人性需求产生共鸣：对生存的渴望，对亲人的保护，对尊严的坚守。

在这些平民身上，我们看到了何种倔强？那不是英雄主义的张扬，而是一种沉默而坚韧的抵抗——在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结局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以人的方式存在。冻伤实验场景中，受害者们互相依偎提供微弱体温；细菌感染测试中，感染者故意避开同伴以减少传染风险；甚至面对活体解剖的极端恐惧，也有人唱起家乡民歌安抚他人。这些行为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无法阻止残暴者的实验继续，但正是这些微小举动，构成了对非人化暴力的最有力反击：你可以摧毁我的身体，但不能迫使我的灵魂屈服。

这种倔强生长于人类精神的最深处，它平凡得不起眼，却坚韧得无法摧毁。影片中有一个令人难忘的细节：当日本研究人员记录实验数据时，一位濒死的老人用尽最后力气纠正了对方的发音——这不是知识分子的傲慢，而是一个普通人对外来侵略者文化强权的无声抗议，是对自身文化身份的最后坚守。这类细节提醒我们，抵抗并非总是轰轰烈烈，它可能隐藏在最细微的言行中，成为压迫者无法完全掌控的精神飞地。

而所谓悲壮，正源于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抗争。影片中的平民英雄们清楚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他们的任何反抗都无法改变个人结局。然而，他们仍然选择以各种方式保持人的尊严，这种选择超越了功利计算，成为一种存在主义的宣言：我反抗，故我存在。他们的悲壮不在于取得了什么实际成果，而在于反抗行为本身的价值——在彻底绝望的环境中，人类精神仍然能够绽放出自由的花朵。

电影通过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将实验室内的微观抵抗与实验室外的宏观战争联系起来，暗示这些平民的牺牲与抗争同样是抗战的重要组成部分。王永章在影片中展现了顽强求生意志，从被捕到经历冻伤实验、活体解剖等酷刑后，仍坚持带领同伴突围。这一情节成为影片高潮部分，展现了人性在极端环境下的挣扎与反抗。虽然他们的名字不会出现在任何战功簿上，但他们的苦难与坚守同样构成了对抗黑暗的力量。这种视角的转换具有重要的历史修正意义——它让我们看到战争不仅是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也是后方平民的无辜牺牲；胜利不仅是军事上的成败，也是人性对非人性、文明对野蛮的道德胜利。

观看电影《731》，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要重温如此痛苦的记忆？为什么要揭开已经结痂的历史伤疤？答案在于，记忆是一种责任，尤其是对那些无法发声的受害者。乔治·桑塔亚纳的警告言犹在耳：“那些忘记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在当今世界，民族主义再次抬头，种族歧视仍未消除，非人性化的言论时有出现，电影《731》警示我们：这种反人类的思维与暴行，必将导致罪恶的结果。

影片最后并没有提供廉价的慰藉，没有用胜利的欢欣冲淡悲剧的沉重。相反，它让观众带着不适与思考离开影院——这种不适正是道德意识的觉醒。当我们看到王永章们在那极端环境下的倔强抵抗，我们不禁自问：换作是我，我会怎么做？我有勇气在绝境中仍然保持人性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它悬在我们心头，成为衡量自身人性的尺度。

电影《731》中的平民英雄们已经逝去，但他们的精神挣扎与道德选择却通过电影这种现代记忆媒介获得了永生。他们提醒我们，和平不是历史的必然状态，而是需要不断地去捍卫；人性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而是需要每日践行的道德选择。

在冰封的记忆中，那些普通人的不灭星火依然温暖着现在的我们，照亮通往更加人性的未来之路，这才是观看电影《731》最深层的意义。它不仅是为了勿忘国耻，激发民族凝聚力，更是为了在平凡生活中延续那种不屈的精神，让每一个普通人都成为和平的捍卫者、人性的见证者。

（作者为湖南省电影家协会理事、湖南省电影评论协会会员、长沙县网络作家协会会员）

责编：刘瀚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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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