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翟非

“一·二八” 淞沪会战期间，中国空军首次参加对日作战，诞生一位抗日英雄，分外引人注目，他就是湘西籍的飞行员石邦藩。这怎么说都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抗战话题，确实勾起人们诸多悬想。

多年来，凡谈起湘西抗战，断臂将军石邦藩击落日机的事迹一直是各种书写宣扬经久不衰的焦点，地方文史、不少报刊网站都登发过抗日英雄石邦藩的专题文章。写的人讲的人多了，问题也来了。石邦藩的英雄事迹不是日益明朗、众口一词，反而是驳杂抵牾、莫衷一是。几个关键问题是：石邦藩究竟率领多少飞机参战？他和他的团队到底击落多少敌机？他是第一个击落日机的飞行员吗？

网络流行的说法是：杭州湾空战震惊中外，这是中国空军第一次参加祖国神圣领空的战斗，首创击落日机的记录，石邦藩则为中国第一个击落入侵日机的飞行员。此战中国空军战机损失6架（一架失事），5死1伤；日本空军战机损失4架，4死1伤。

2011年的《文史博览》载有一文《烟标上的抗日英雄》，对石邦藩的空战是这样表述的：2月26日拂晓，日军6架轰炸机、9架战斗机 ，从杭州湾的“能登吕”航空母舰上起飞，预谋偷袭我笕桥航空学校的乔司机场，石邦藩立即率队升空迎战截击敌机。在空战中，石邦藩沉着冷静 ，当一架日机进入射程时，他立即按下炮钮，稳准狠地将一串串炮弹射向敌机，看着舷号为544号的日机被击伤，随即火光四射，摇摇晃晃地向杭州湾坠去，其他日机见状四散逃逸……此战保住了笕桥航空学校及乔司空军基地，这是中国空军首创击落入侵日机的纪录，石邦藩成为第一个击落入侵日机的中国飞行员。《文史博览》显然是很有影响很严谨的刊物，但事实是这样吗？恐怕也只能说是一家之言。

怀着对石邦藩“二•二六”空战一探究竟的心态，今年我特意到了杭州，寻找石邦藩英雄事迹有关的资料和遗迹。辗转跑了一些地方，总算在杭州笕桥抗战纪念馆看到了石邦藩一点信息。这个馆是收藏家高建法于2017年创办的民办非企业单位，位于杭州市上城区机场路258号，核心业务是展示杭州抗战史迹、遗存物品，重点呈现中国空军抗战历史，收集文物近6000件。馆内给“二•二六”杭州湾空战设置了一个专栏，不过内容还是比较简单，与石邦藩相关的东西除了几张照片、一幅绘画、两口军用皮箱和简要说明外，再无其他，但对丰富石邦藩作战资料还是大有裨益。

转来转去，到头来湘西州档案馆留存的一份破旧的民国21年（1932）国民革命军第五军编印的《淞沪抗日画史》给了一个完整清晰的答案。画史载有一篇《空军抗日战记》，凝练地叙述了淞沪抗战的空战情形，并且配有石邦藩战机和伤愈出院的照片。这篇战记说：“抗日战争，空军前后参加，计有三次：一为二月五日淞沪空中之役，二为二月二十二日苏州空中之役，三为二月二十六日杭州空中之役。第一次为攻击战，第二次为遭遇战，第三次为防御战，之三役者，实我空军对外空战之嚆矢也……再次，斯即杭州之役矣。是役我方出发飞机共二十五架，其中七架系由粤飞来，由丁纪余率领参加抗日。各机自二十二日由京飞杭后，连日以天雪大雾，不能飞沪。二十六日天气转佳，上午六时三十分，我方飞机正拟上升时，忽见日机十五架飞来，我机即迅速起飞应战，鏖战许久，敌机退却。是役，敌机又被我击落一架，驾驶员死三四人，我方石队长邦藩重伤，飞航员赵甫明重伤殒命，飞航员龙荣萱亦受伤。”

此战记说得十分明了，“一•二八”淞沪会战中共发生空战三次：第一次是上海空战。二月五日，航空第六队飞机五架、第七队飞机四架奉命从南京首都机场飞赴上海，协同陆军参加防卫，在高昌庙、闸北、吴淞一带，与40余架敌机遭遇，我方九架飞机与敌人回旋应战，重挫敌机。敌方飞机被我方击落二架，击伤多架，战斗员死三四人。我方副队长黄毓全临时参战，人机并殉，成为中国空军抵御外侮牺牲的第一人。第二次是苏州空战。二月二日，美籍飞行家萧特在苏州上空突遇轰炸苏州的敌机六架，以一当六，与敌奋战，最后殉难。日机驾驶员小谷上尉被击毙。第三次才是石邦藩率队参战的杭州空战。当时石邦藩已是军政部航空署第二队队长，驾驶的是容克机7号。

画史《空军抗日战记》对石邦藩参加的空战所载总的来说缺乏细节，但基本事实已很清楚，过去众说纷纭的疑惑一目了然。由此看来，石邦藩成为第一个击落入侵日机的中国飞行员的说法有些不妥，但他击落日机一架，身负重伤，确是不争的事实，堪称抗日英雄，实至名归，可歌可泣。

杭州笕桥空战以较小代价取得了显著战绩，据中央航校《航空生活》载，“二•二六”笕桥空战中，日军扔下30多枚重磅炸弹，中国军队仅有三架训练机和一架运输机有一些轻微弹伤。

石邦藩在空战中为国争光的事迹，犹如穿透密云的霞光，给上海沉闷冷寂的天空送去一阵暖意。各大报刊争相以显著位置宣传报道，民众为之一振，抗日斗志更加激昂。南京国民政府蒋介石亦发来慰问电：杭州广济医院石队长邦藩，赵飞航员甫明，顷据黄署长回京报告，昨晨日机轰炸机场，该员等奋勇抗战，致受重伤，殊为惋恻，除饬尽理接济医药外，特电慰问，务安心静养，俾得早痊。

战后，地勤技师发现石邦藩驾驶的容克座机上共有68个日机射击留下的弹孔。石邦藩的左臂是被日军的达姆弹击中，经医检查明，敌弹由左臂左侧上方射入，进口仅一而出口有四，臂骨碎断两处，筋肉伤损不堪。由于达姆弹的毒性剧烈，血管受毒腐溃，伤口流血如注，为了保命，他的左臂被迫截肢。

“二•二六”笕桥空战在中国空军战史上占有光辉的一页，国民政府为追念英灵，颂扬英雄，将乔司机场命名为甫明机场，把石邦藩切下的断臂存放于特制的福尔马林玻璃缸里，列为航空署档案。石邦藩被人民爱称为“断臂将军”。上海一家烟草公司为石邦藩英雄事迹所感动，专门推出了“邦藩牌”香烟。

石邦藩是地地道道的湘西人，是湘西大山飞出的翱翔蓝天的雄鹰。他字东屏，苗族，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生于湖南省乾州厅东门外（今吉首市矮寨乡树耳村）一个军人家庭。少年时，在乾城县立高等小学堂读书，后考入国民革命军军官教导团。1923年进入保定航空学校深造，1926年任北平航空署飞航员，1927年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航空处第二队中校飞机师，同年9月任该队中校副队长，1930年2月升任军政部航空署第二队上校队长。

石邦藩一生充满坎坷传奇，身经大小战役十余次，披靡不迭，屡建殊勋。杭州抗战伤愈后，因切臂不能任飞行工作，便调任笕桥航空学校入伍生大队长。他严谨治校，以身作则，常用“以身许国”四字教育队员，被视为杭州笕桥精神的活化石。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石邦藩出任中国空军航空总站站长。第一军区司令部成立，沈德辔任司令，石邦藩任参谋长。

抗战时期，石邦藩在转赴四川途经所里时，曾往乾州东门外探望石仰溪老先生，与兄弟姐妹相聚，有过短暂逗留。抗战胜利后，他与师友经营民航。1949年去香港，经营两家冷饮店，以后迁入台湾。1984年在台湾去世。

矮寨树耳村一处高台上石邦藩的木板祖屋至今保存完好——湘西人对英雄豪杰的崇拜从来都有一种本能的自觉，只要看见这栋祖屋，多少会使人想起石邦藩昔日杭州抗日空战的种种。

（参阅民国21年《淞沪抗日画史》，《吉首文史》第二辑）

作者：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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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