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人生要走过多少路才能安寝？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善终？要有多好运才能避开万千磨折？

2024年12月28日18时15分，大嫂惊慌地打来电话，说岳父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喊不应；而18：00还自行上了洗手间，次日凌晨4时15分，91岁岳父睁眼看了看天，在众亲围坐中安然离去。无疾无痛离去，这是何等的福气！勤劳一生，终得幸福长眠 。斯人永去，斯爱永存。

照看我的老父老母。2005年秋，我出差广东中山，参加某部依法理财会议保障，多年的审计风暴还在刮。

开会第二天，突然接到爱人电话，老母亲突发脑梗，栽倒在客厅水桶边。此时丫头还只有8岁，老父85岁，老母77岁。突然间三个老小要照顾，爱人医院、单位、家里三处要奔波。岳父母闻讯从数百里乡下，当天火急火燎赶到怀化，担负起照顾老小任务。爱人专心在医院陪护，为省钱与老母睡一张床，邻床病号不知底细，羡慕老娘：“您女儿真好！”

此时岳父73岁，岳母68岁。20余天全程照料，煮汤熬药送小孩。岳父母照顾亲家，开启了全新的“养老模式”。直到老母出院，岳父母才悄然回到乡下。那里还有两个孙子托给了邻居，两个儿子与媳妇都在广州打工，中稻等待着放水灌浆……，一摊子事在等着。

三十年来，我小家大大小小的事，岳父母总是“农村老人一块砖，何时需要何时搬。”如今再没有机会享受这泼天富贵了！恩重如山，教我如何不想他？好在岳母88了，还硬朗着，呕心沥血为儿孙，体重仅48斤多。好在还有机会尽孝。

生蛮死蛮要赶集。2024年9月，一大早，岳父要去赶集，走路颤颤巍巍，大舅子哪敢同意？从班车上连哄带拉下来，守在禾场里。直到日上三竿，大哥才去做工。可到中午，又不见了，集上传来有人看到，终究拗不过他。

到了下午三点，集都散了，还不见踪影？摔倒了？出事了？家人焦急。家人群里讨论，安排从两头找起。几路人马搜寻，数趟班车打听，一小时后还是毫无消息。乡村太阳毒辣如火，若栽在路边坑里就危险了！

直到下午五点，侄儿在若水桥的岔路口发现奄奄一息的老爷子远远招手。买的汤圆糊成一团，二斤猪肉有了气味。赶紧往医院送！临近的镇医院哪敢接？紧急送往洪江区医院，万幸捡回一条命。

回到家，老爷子从内衣里摸出两盒贝壳油，交给岳母娘。岳母秋后手脚易开坼。但为这事去赶集，差点搭上老命。谁能料到？这是他最熟悉小镇最终一集，也是买给老伴的最后礼物。

巫水河里抱回大肥猪。1992年，东方风来满眼春。春晚开唱：“新打的粮食堆满仓、新修的房子正朝阳、新办的企业销售旺。”

春到了，山花烂漫。岳丈两儿三女，唯小女幸运考上湖南商学院，三年学杂费一次交，得千元以上，是农家人沉重的负担。家里最大的收入就是每年喂大两条猪。过年都舍不得杀，家人瘪着肚子，让猪吃饱。岳母日日野菜拌匀着白米细糠，精心调养到三四百斤，只为凑满学费。

开学季一到，全家人为猪犯了愁！岳父想杀了卖，自己得沾点荤腥，但欠账的多；岳母想卖整条，得个整钱，凑齐学费。家人怕拗不过岳父，只得趁他走亲戚的当儿，背地里说给猪贩子，悄悄地从巫水河里运走。

岳父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赶了回来，眼看着小船已在河中央，他扑通跳下河，水花四溅着追了上去，如水上飞一样，千里放排的功力迸发。船在加速划，如端午龙舟赛事。船主终究怕出事，船停下来，岳父将猪拽下船，顺着河水赶上岸。隔日，猪宰了，沾得了油星，而岳母正为欠账后学费不够发愁，嚼得哪是滋味。

“急么子，天无绝人之路，恰了得！”说完岳父拿出包着数层纸的小包交给幺女，“学费有了，这辈子欠谁的账？”原来他老人家走亲戚数户专为筹学费这事。这一年，岳父63岁。

1992年猪肉价2块3左右，吃餐猪肉还是奢望。职员薪水也只200来元，农家筹集千来元可是熬尽骨头。那年大学生招录60万，现在每年招录1200万，大学生多得送外卖。那时年年讲是极关键的一年，极不平凡的一年。只读过两年书的岳父年年难过年年过，但用铁脚板、黝黑的肩膀为儿女撑起了一片天。

促成三晚辈完婚。按侗家习俗，老人过后，后人得守孝三年，不便成亲。

在岳父的后事中，长辈二叔提议，谈了朋友的孙辈可以当堂拜亲，免得老人挂念。没想到，孝顺的晚辈有三对在灵堂跪拜，结为百年之好。也不愧对两位老人数十年的操心。当初，这些孙儿孙女周岁刚满，父母就打工了，是老人家含辛茹苦拉扯大。小布袋里，是给孙辈结婚准备的红包，老爷子两年前就分装好了。身后事皆能如愿，岳丈之灵显神！更喜的是一年内就添了2个玄孙辈。过去小辈们淘气，没少尝老爷子“竹梢子”“毛栗子”滋味，但孙辈知恩感恩，孝德在庄严肃穆中传承。

赶上一个好时代。岳丈个人的生命曲线与社会崛起的曲线高度吻合，小辈工作了，负担越来越轻。生活越来越好，实现了猪肉自由。过节儿孙祝福，实现财务自由。常忆苦思甜，“那个苦日子，再得几年，早死呱了！”临终前数月，他将节余全部开散，每一个后辈都得到他的赏赐。后事中，数班晚辈点香，守夜，没有多少开销，形成好的传承。能过90老人不足人口万分之七，仁者寿也。

我和爱人1995年相识的，走进岳丈生活圈，未曾见证他在大山里汗水一生的周长，只有小半径的接触。1951年居然评为“富农”，那时9户人家挤在一栋四扇二层老祖屋里，“家徒九分之四壁”；他50年代放排常德，带回珍稀布匹。民谣唱：“从洪江到常德，经过二百二十一个滩，水路遥遥八百里，险处要数十八滩”；60年代支援涟源煤矿建设，完工后挑煤数百公里翻越雪峰山。365天披星戴月，还是吃不饱穷不暖，那年月谁不是蝼蚁般活着？越过万水千山百重险，不曾想柳暗花明到望东。

想起他，赶上了2020年开始的“十年禁渔”好政策，收网上岸，不用崽女担心了。2022年，岳父在省人民医院治好了折腾一辈子的痔疮，用的是柑橘黄酮片及医院自制的冲剂。2023年他一口气干掉6个粽子，害得到医院抢救。吃糯米是他一生至爱。

一个90余岁的老人，没有躺一天床、不需要伺候、生前身后事，子女未生半点睚眦。后事期间，累了，我就跳到门前巫水河里蝶泳数圈，人生快哉！这条河，绥宁造纸污染十来年，洗手都嫌脏，新时代才恢复了碧绿。这条河，滋养了岳父，河里叉鱼，扛着鱼，尾巴拖地，是岳父最大的兴致。过路者，往往被拉住同吃同喜。几次病痛中，一提起叉鱼，眼里来了光，手之舞之。

老人去世这天，我原是请了假，去听一堂佛学课的，一个月前就约好了。近年来，越来越信因果，身边诸事无不印证着。不用请假、不惊动任何人，安静地为老人送行，诸事天人合一。

2025年元月3日，老爷子回到千年归处望古盘，那是他亲自挑选的，向阳干爽。清晨八时，一轮红日徐徐升起，半坡满是阳光，老爷子在另一世界新生了。

若水镇巫水河畔，一个坚毅阳光的挑夫、渔夫、农夫、放排人来过、苦过、爱过。开枝散叶，后生已27人矣。我之岳丈，姚绍芳，生于1933年8月初一，享年91。谨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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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