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山砚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9-07 15:09:48

  文丨骆志平

  笔、墨、纸、砚,谓之文房四宝。其中,砚与墨的关系,有如才子与佳人,若心怡相向,义结金兰之好,则下墨轻松,发墨如绸,清香徐展。若是心性不合,磨碾磕碰,则轻寡浮离,淤滞沉闷。

  唐代人文鼎盛,六艺俱臻。文房制艺渐显精微,唐书中出现的红丝砚,柳公权将其列为天下第一名砚,其《砚论》曰:“蓄砚以青州为第一,绛州次之,后始记端歙。”这里的青州指的就是青州红丝砚。对此,宋代苏易简的《文房四谱》、唐询的《砚录》中有过类似褒述。

  不知为何,红丝砚几经辗转,隐逸高怀。现代人谈起砚台,习惯于将端砚、歙砚、洮砚、澄泥砚并列为四大名砚,反而见不到红丝砚的身影。

  端砚温润细腻,花纹美妙,常见有鱼脑冻、蕉叶白、青花。歙砚坚韧如玉,挥毫入砚,涩而不滞,滑而不拒,石纹多为金星或眉纹。洮砚碧绿,石纹清晰,发墨利索,保湿利亳。澄泥砚以沉淀千年的黄河渍泥为原料,烧炼而成,质地细腻疏润,坚润如石,发墨生香。

  长沙谷山砚最早出现在宋人米芾笔下,其所著《砚史》记载:“潭州谷山砚,淡青、纹如乱丝,扣无声,得墨快,发墨有光。”是继四大名砚之后,传世较早的砚台。

  米芾乃北宋大书法家,字体爽朗奔放,俊逸苍遒,备受后人推崇。其在长沙生活十余年,习字作画,喜用谷山砚。可见,谷山砚材质,雕刻工艺,不输四大名砚,只是辈分稍浅,不敢随意发声,后人恭谦有序,将其列居湘中名砚之首。

  古代文人士大夫,一般有书童相随。书童熟谙文房之事,研墨时,取墨锭推磨砚池,水依墨量,泛卷云烟之境,渐起墨韵芳香,方提毫入砚,以抒胸中之怀。

  用墨时,推磨力度越大,下墨越快,颗粒越粗。若要发墨细腻,宜用平磨之法,均匀下力,细碾细揉。然而,文房妙趣,岂非蛮力所致,焚香沐浴,心手相牵,方为至上之法。砚台与墨锭之间,清水做媒,相融相谐,温润之怀,浸落软毫,若文心外溢,渗抵千里之外,方显法眼精妙。

  谷山居湘江西岸,跨岳麓、望城两区,自晋唐以来,就是佛教名山,香火鼎盛时,山中寺(庵)多达48座,裹藏的传说特别多,烈马回头、罗汉肚、风门坳、刀背脊、仙人坡、一字涧、青龙嘴、金甲神仙、龙王庙神、戴公圣帝、黄狮岭、白虎排等,足可写出一部风物志。其滨江地带,经考古发掘,为汉长沙国王陵聚集地。

  如今的谷山,已融入城市的怀抱,层层分割,仍显青山不老,成为城市喧嚣中,收藏清幽宁静的臂弯,拐过高楼簇拥的热闹,偶尔,还可听到一些未曾走远的蛙声。

  谷山砚采石遗址区集中在“下有龙潭”的青山沟,狭谷空灵,宽约二十米,峭壁之上,悬藏有数米厚的页岩层,宋代以来,留存的采石洞大约有10个左右,大小深度各不相同,已酣沉为岁月中不老的容颜。

  从谷山砚开采的规模来看,体量不小,如若全部用来制砚,其传世砚台应该不少。然而,经考证,可确认的谷山古砚仅存四块,且为清代之作,文卷残缺,给谷山砚的研究带来了史料不济的遗憾,也让品性极优的谷山砚,难以名头彰显。

  最终,谷山砚和菊花石砚、圭峰砚、龙牙砚一道被列为湘砚中的“四台甫砚”。除此之外,湘砚中,还有新化文田砚、桃江凤山石砚、祁阳石砚、芷江明山(沅洲)石砚、双峰溪石砚、醴陵砚等十多种。

  作为地方的文隽之石,谷山砚石质温润,色泽沉稳,独具气质。触之如抚婴儿皮肤,哈气不干,转而成雾,扣之如击木,掂之厚沉,可谓砚中上品。然而,不论其质地如何尊贵,非文人渲染之器,非秘阁贡藏之宝,终为市井之物,难成文房奢玩。

  小时候,家中有青石,光滑坚韧,摆放于门阶之外,用作磨刀之用。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就是谷山青石了。由此看来,谷山砚石不仅用于制砚台,还有不少流落到了老百姓的家中,当作了磨刀石,檐阶石,或当作了猪漏板。

  幸亏,宋人米芾曾言及谷山砚,不然,谷山砚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搞不清,虽无太多渲染之句,总算将其归入到了宋人风檐。在我书房中,存有几方老砚,年岁不等,未有题诗落款,算不上名贵之砚。

  其中,有方抄手砚,雅致古拙,置于案头,配上周昭怡书写的金李俊民诗:“端溪温润石,价重百车渠。一滴元潭水,蝇头万卷书。”应景畅怀,倒是让人心生愉悦。

  听说,端砚、歙砚、洮砚,澄泥砚,价格不菲,特别是一些特级老坑,皇家御用坑,早已断采,每收藏一方,有如得千年古董一尊。谷山砚石坑已于十多年前禁采,从事砚台制作的人随之变少。

  陈宇佳为谷山砚雕刻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从事制砚已有近十年,雕出了不少漂亮的谷山砚,也雕出了一身好性情。不过,时代变迁,砚台的实用性,随之墨汁加工精细化,逐步退出了文房。除了少数心存古法的人,偶尔收藏一、两方,以示雅怀,基本无人问津。

  我问陈宇佳:“制谷山砚,石材没了,销路又不好,有何新打算?”他说:“没关系的,雕刻技艺相通,雕不了砚台,就雕别的,何况,手中还留有不少谷山的石料,盘算着用,还能坚持不少年。”

  现在,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书堂欧阳询文化的嫁接上,将书堂八景置入砚台中,表达地方文化生生不息的向往。

  令他尴尬的是,现代工艺取代了不少艺术上的活,没有名头的艺术家,其作品很难变现,不少名校出来的艺术生,一脸彷徨,不知该往哪儿走。

  让艺术与非遗结合,可能是一条融合变通的好路子。雨花非遗馆的刘金铎不是找不到徒弟么,有美术功底的人可以去试一试,还有泥书、古琴、核雕等,哪里赚钱就往哪里钻,活路就来了。

  陈宇佳在谷山砚制作这一块耕耘十多年,算得上砚台文化的高手。我跟他说:“能不能以潇湘百景或湖湘书院为题材,集中创作一批作品,分类编号,有序流传,以弥补谷山砚史传不济的欠失。”

  他说可以尝试。一个地方的文化,需要有人捡拾,精雕细品,方能风物长存。谷山砚看似不走俏,然而,只要手工足够好,一年销过几十方应该不很难。

  宇佳的日子过得并不差,半亩山居落在绿水青山中,天天在此写写画画,敲敲打打,让不少文人墨客心生羡慕。现在,他的谷山砚越雕越好,每隔些日子就要出出远门,看看外面的山,外面的水,顺便带回一点灵性,再回归案台,精琢谷山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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