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山锣鼓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8-31 12:19:54

文丨骆志平

乡下舞台大,搭在屋场上,或落在山水中,哪里锣鼓一响,人就往哪走。夜色为幕,星月点灯,青山作屏,闹腾起来,连田里的蛙子都睡不着觉。敲锣、打鼓、拉二胡、吹唢呐、击双钹,场面越大,看的人越多。

年纪大的搬着板凳、椅子坐在最里面,人太多,不通风,蚊子飞来飞去,时不时叮咬一下,老娭毑手中的蒲扇停不得,摇两下,还得往小孙子身上拍两下。而那些啃着瓜子转来转去的堂客们,嗓门很大,盖得过锣鼓,乡情浓烈,流淌于田园山寨中。

记得李大伯娶媳妇的那一天,山路上站满了人。唢呐吹起的红盖头,羞羞答答,转过几个山湾湾,落入炊烟袅袅中,鞭炮噼里啪啦,山狗“汪汪”,大公鸡吓得飞到了山坎上,调皮的细伢子捂着耳朵,尽往人群里钻。新郎官开心,胸前戴着大红花,四面打拱手,开烟又递糖。

离开乡下的锣鼓太久了,乡愁掉在了家乡的河堤上。偶尔去城里的剧场坐一坐,灯光闪烁,人头攒动,演戏看戏,花样百出,看累了,还是觉得乡村的夜色美,锣鼓喧天之后,月光不离场,星星不打盹,山里的蛙鼓不歇息。

这样的乡愁,已然不多,和炊烟住在同一个山窝里。宁乡麻山算一个,至今,锣鼓敲得震天响。其领头人杨天福,吹拉弹打样样精,花费三十多年时间收集整理出了四十七首出自本土的曲牌和乐曲,让麻山锣鼓打稳了节拍,扬起了眉宇。

后来的麻山人,带着月光的感怀,将敲响的锣鼓当成生生不息的惦念,玩法越来越多,边走边吹边打,称为“路边开台”。白喜事敲敲打打中,唱经喊礼,悲情㤼㤼,称作“谈世难”或唱“夜歌子”。红喜事则披红挂彩,演“百鸟朝凤”、“刘海砍樵”,韵律欢快,喜气洋洋。

那天,去麻山看锣鼓,演奏者个个卖力,只是衣服穿得花色了点,有两位女土还打了胭脂和口红。我跟其中一位打鼓的长者说,下次别搞这么洋气咯,从山涧中流淌出来的泉水,自由自在,甘饴爽心,何须再添料。

一位拉二胡的老先生眼珠子转得快,听懂了话外之音,赶紧插上一句,是的呢,乡下人喜欢比洋气、凑热闹,麻山巴掌大一个地方,锣鼓班子10多套,不搞点新名堂,没人请。咋这么多呀?乡下人有时间,大伙凑一块儿,打发点日子,又能赚点小银两,慢慢的就多了起来。

看来,乡下人的幸福,离不开民俗,虽说红白喜事越办越简单,但该有的热闹,并未削减。乡情乡味,约定俗成,大伙住在一个山窝里,东家有事一声喊,西家有难大伙帮,就连鸡、鸭、狗每天都玩在一块儿,何况人呢!走得越近,心儿连得越紧。

麻山人说,麻山锣鼓源于明末清初,一个懂点乐理的僧人路过此地,留下了锣鼓调,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不过,这种说法不一定靠谱。古人的琴瑟鼓笙热闹了几千年,西周的礼乐,秦人的战鼓,宋人的琴弦,萦绕关山古陌,从未停歇过。将一个民俗的源起放在一个外来的僧人身上,显然浅了点。

民俗来自生活,敬畏天地,敬畏神灵,一种民俗的形成,历经千百年,肯定蕴藏有先人的智慧和心机。山娃子受了惊吓,只要母亲拿起内衣褂子,对着水缸中的倒影喊几声,就能喊回三魂七魄,山湾中的原始,离不开迷信,只是喊过之后,山娃子就打起了精神。

麻山锣鼓玩的是古法,有五吹六响之说,五吹为唢呐、笛子、竹引子、管、堂鼓五种吹奏乐器,六响为锣、小锣、云锣、大筒、汉钞、统胡六种打击乐器。十一件乐器,都是曲艺中的民乐。现在,有人作了些改良,加入了点西洋乐,不过,我觉得不加为好,民俗的东西,越纯情、越有味。

原始的麻山锣鼓,乍一听起来,和其他地方锣鼓班子差不多。不同的是,麻山锣鼓更加舒展流畅,不仅延承了当地的曲牌和乐曲,还在杨老先生这样一批民间艺术的传习下,有了新的曲牌和乐理。既保留了传统吹打乐的韵律感,又强化了不同音色的表现力。

杨老先生八十有三,朴实的认知中,满是善良和忠诚,身边拢着二三十个六七十岁的徒弟,有的头发斑白,有的牙齿已脱落,这群老先生聚到一块儿,用迟暮的光阴讲述岁月的深情。

如今,麻山锣鼓独誉一方,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推动下,办起了传习所,将其搬上了戏台。在收集整理出的曲牌或乐曲中,《接姐》《荷风出水》《放风筝》《雪花飘》演奏得最多,成了老百姓耳熟能详的节目。

有部电影叫《百鸟朝凤》,讲了一个乡村唢呐人的生活,漫天黄沙中,唢呐朝天,吹得太阳火辣辣,吹得滚烫的辛酸冒热汗,里面的那个吹唢呐的焦三爷很执着,一把老骨头,每一根都结实,从不输气势。生命一旦融入到了民俗的风骨中,让人看了掉眼泪

宁乡麻山算不上很富足,老百姓过日子,平实中尤显节俭。不过,越是这样的地方,人情味越足。有些人喜欢拿迷信陋习来说事,不一定妥当,好比有人穿惯了白衬衣,就认为乡下人的布衫土了点,其实,穿着土布汗衫更舒服,天天穿着,不会忘了自己从哪来,往哪儿去。文化根子上的事儿,别贬这贬那,多份尊重,多份好处。

乡间小路上,迎亲送殡的队伍从未间断过,一来一去,悲喜擦肩,落入民俗中,就变为了生生不息的惦记。如果大伙都关门闭户,不相往来,夕阳走累了,想牵着炊烟走一程,都找不到身影,那人活着还有啥意义。

好多年前,我曾去广西寻找纳西古乐的原味,一群穿长衫的老人,揣着满脸皱纹,颤颤巍巍走上乐池,操着一些古老的音器,吹拉弹打,时不时还拉长嗓门喊唱几句,或许是太嘈杂,刺得耳朵疼,我走出了戏园子,但老外好奇,瞪着鼓圆的眼珠子,还把脖颈往前伸。

麻山锣鼓就是那个味,只是欠了一点包装和推介,杨天福老人作为麻山锣鼓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吹拉弹打,热闹了一辈子,能带出这样一群锣鼓班子,留下一份乡村记忆,实属功德一件。

能否借助花鼓戏,用二胡、大筒重新定个调,再将唢呐对着月光吹起来,打造一个麻山古乐的专场,不是不可能,而在于有没有一个牵头的人,扛着活儿干下去。当然,脑瓜子一定要灵泛,吹得出月光曲,也要吹得出进行曲,不然,肯定搞不好。

从麻山往回走,绕过不少的山湾,青山绿水都还在,若是山湾湾中突然拐出一顶颠簸的大花轿,昂首的唢呐引着路,锣鼓敲得震天响,那多韵味,轿中妹妹羞红了脸,相公骑在马背上,催着马儿往前赶,只盼今儿的月亮早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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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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