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8-24 16:43:12
轻舟
那一天,暮色四合,村头的槐树下人影稀疏。
二林扛着锄头,拖着疲沓的步子走回村里。妻子正和几个邻居女人在树下闲话,一见他空手而归,顿时拉下脸嘟囔:“没出息的东西,油罐子都快见底了!”二林脸上火辣,低吼一声:“走开!”女人们哄笑着散开,妻子撇撇嘴,只当又是寻常脾气。
饭桌上,她又念叨起邻家新买的电动摩托车。二林猛地撂下碗筷,瞪着眼骂:“死开!看见你就晦气!”妻子愣住了,眼圈倏地一红,这话像针,悄无声息地扎进心里。
夜里,她抹着眼泪还想细说家用。二林却将白日所受的窝囊气全数爆发:“没完没了的丧门星!滚开!滚!”
最后一个“滚”字砸下来,屋里霎时死寂。她煞白着脸,仿佛被抽走了魂。这不再是一句吵嘴,而是丈夫对妻子彻底的驱逐和否定。
她颤抖着摘下围裙,一言不发地冲进苍茫夜色。
这一个“滚”字,碾碎了她多年操持这个家的所有念想,也斩断了任何回头的可能。它不像北方人笑骂中的“滚蛋”,轻松甚至亲昵。在祁东,“滚”是一把刀,不剔情感,只剔尊严。
建安二十四年,曹操驻军汉中褒谷口,见褒河激流奔涌、浪溅飞雪,挥笔题下“衮雪”二字。旁人提醒:“衮字缺了三点水。”他大笑:“一河流水,岂缺水乎?”“滚”之水势,早在那一刻就已注定磅礴。
后来杜甫写“不尽长江滚滚来”,杨慎吟“滚滚长江东逝水”,皆以“滚”写水流浩荡、时光苍茫。一个“滚”字,裹挟着自然的力量与历史的回响,却在不同的地域与语境中,演变出截然不同的情感质地。
咸丰九年,左宗棠一句“王八蛋,滚出去!”骂的是总兵樊燮,却改变了一个家族的命运。樊燮视之为奇耻,将这句话刻成“洗辱牌”,逼子苦读。其子樊增祥果然高中进士,官至总督,成一代诗文大家。
耻辱可以压垮一个人,也可以重塑一个家。“滚”在历史的这一页,是鞭策,也是动力。
然而在祁东的日常语境中,“滚”很少被轻易说出。它太重、太锋利,一旦出口,就不是争执,而是决裂。真正的祁东人对厌恶者的斥责,多用“走开”,至多是“死开”。哪怕怒气汹涌,也仍留着一线余地。而“滚”,是最后的、彻底的否定,是对关系的彻底撕毁。
所以,当二林对着与他吃苦多年的妻子吼出那声“滚”时,她真的就走了。一个字碾碎了她所有的坚持与幻想。那不是气话,是驱逐;不是情绪的宣泄,是关系的终结。
“滚”在祁东,从来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结局。
而在语言的深渊里,有些字,注定只能沉默地滚向命运的下游,不回头,也不被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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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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