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8-23 09:58:21
文|吴广平
在当代诗坛的星群中,彭万里的诗歌犹如一道独特的双星系统——“流弹”的锐利轨迹与“梨花”的柔美光晕构成永恒的引力舞蹈。她的文字既保持着对抗的锋利棱角,又在更高维度上实现了诗意的和解。当《你在你的处境中》的“隐形流弹”与《如果要赞美梨花的白》的“不可言说之泪”相遇时,我们看到的不是简单的二元对立,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诗意谈判。在这里,“钥匙”与“锁链”(《明镜台上》)的对抗最终消融于语言的炼金术,“时间轴”与“磷火”(《当我们蹲在时间的轴上》)的角力转化为存在的共谋。彭万里教会我们,真正的诗性智慧不在于消除矛盾,而在于让对立元素在诗的熔炉中达成更高层次的和解。
一、意象的辩证诗学
彭万里的诗歌意象系统呈现出鲜明的辩证特质,这种特质既源于她对矛盾修辞的自觉运用,更体现为一种独特的诗学方法论。在她的笔下,意象不是简单的象征符号,而是充满张力的意义场域,其中对立元素既相互撕扯又彼此成就。这种辩证诗学遵循着“否定之否定”的思维路径:暴力与救赎、禁锢与自由、瞬间与永恒等二元对立项,在诗歌语言的熔炉中不断碰撞、消解、重构,最终达成更高层次的综合。这种诗学实践既暗合黑格尔的辩证法精髓,又具有鲜明的个人印记——她总能在最尖锐的对抗处找到诗意的平衡点,让“流弹”与“梨花”这对看似不可调和的意象,在语言的炼金术中达成奇妙的和解。
彭万里的诗歌意象始终处于危险的平衡术之中。《你在你的处境中》将语言暴力具象为“阴性的或阳性的流弹”,而心脏却以“自杀式表白”的姿态迎向伤害,这种受虐与救赎的悖论,在《鱼刺》中演化为更精妙的隐喻:卡在喉部的鱼刺既是他人投射的恶意,又是自身长出的荆棘。诗人创造性地为这种困境设计了诗学解药——“从神的手上借得池塘”,让暴力的物理性在超现实想象中消融。这种处理方式超越了简单的对抗叙事,正如《明镜台上》所揭示的:“尘埃落定之后的幽怨”最终被转化为“面膜”般的语言艺术,创伤记忆在诗行间获得了美学重构。
她对时空意象的处理同样充满辩证张力。《南与北》中那棵违反植物学常识的杜仲树,“把自己一些叶子染红”的自我分裂,恰似诗人对地理界限的诗意取消。当“南与北不过一缕风的距离”时,我们突然理解了她独特的时空观:物理尺度在精神世界失效,正如《时间是支箭》里那支同时指向诞生与遗忘的箭矢。这种时空辩证法在《岁月是支烛》中达到抒情巅峰,烛火“慢慢消瘦”的过程,既是对生命消逝的具象呈现,又是对存在密度的诗意测量。
二、自然意象的精神转译
彭万里的自然意象书写构建了一套独特的符号转换系统,其核心在于将植物学特征、气象现象等自然元素进行精神维度的重新编码。这种转译不是简单的拟人化修辞,而是一种深层的诗学重构——她以科学观察者的精确捕捉自然物的物质属性,又以巫师般的灵视赋予其精神向度。在她的诗歌中,杜仲树的生理特征(《南与北》中“红绿相间”的叶片)成为心理状态的投射,梨花的植物学构造(《如果要赞美梨花的白》中“五瓣”形态)转化为存在困境的隐喻。这种双重编码机制使她的自然意象既保持现象学的精确,又具备玄学的深度,形成独特的“物性-心性”量子纠缠态。
彭万里的自然书写始终带着实验室般的精确与巫师般的灵视。《夜风刮过》中那座“抖出心脏”的小石屋,完成了从地质学到心理学的惊人跳跃,而“风数瓦片”的拟人化细节,则让气象现象成为精神的审计师。这种转译在《如果要赞美梨花的白》中呈现出更复杂的层次:梨花的植物特征被拆解为“白”与“泪”的对抗性存在,五瓣花形在诗人眼中既像婴儿手掌的纯真,又像折翼天使的残缺。当她说“不能说出梨花的泪”时,恰恰揭示了诗歌最深的悖论——真正的抒情必须学会对痛苦保持沉默。
季节在她的笔下获得了人格化的深度。《我比春天醒得早》中“身体里长满春树”的超现实意象,将生理时钟改写为生命力的寓言,而《春光多么厚道》里紫云英的开放姿态,则被转译为土地对荒芜的宽恕。这种自然伦理学的建构,在《爱一朵菊花》中达到美学自觉:当整个世界追逐桃花与玫瑰时,诗人选择与菊花达成秋日的契约,花瓣的卷曲与舒展成为生命不同解答方式的喻体。这些自然意象不再是被观察的客体,而是携带精神密码的活性细胞。
三、存在命题的哲学解构
彭万里的诗歌建构了一座存在主义的语言实验室,其核心在于对现代人生存困境的诗性解构。她以诗人的敏锐直觉和思想者的理性深度,将海德格尔的“此在”(Dasein)概念转化为可感的诗学意象,使抽象的哲学命题获得具象的审美表达。在她的诗学体系中,时间不再是线性流逝的物理量度(《时间是支箭》),而是存在意义的载体;空间也不仅是地理坐标(《南与北》),而是心理状态的拓扑学呈现。这种解构不是简单的概念移植,而是通过意象的淬炼,让哲学思考获得诗的肉身——当“磷火”在时间轴上闪烁(《当我们蹲在时间的轴上》),当“烛火”以可测量的速度矮去(《岁月是支烛》),那些困扰现代人的存在命题,便在诗意的光照中显露出新的理解维度。
彭万里的诗歌本质上是存在困境的诗性解法。《当我们蹲在时间的轴上》将海德格尔的“被抛状态”具象化为“磷火燃烧的坐标点”,而《逃》则用十重突围的排比句,构建了当代人的自由困境图谱。其中“用电话逃向女儿”的日常细节,暴露出存在主义命题中最柔软的软肋——对他者的依赖恰是自由的悖论。这种哲学思考在《人间真实而琐碎》中获得更锋利的表达:“温水煮青蛙”的经典隐喻被注入新解,诗人提醒我们警惕那种以“岁月静好”为名的精神钝化。
她对死亡命题的处理独具东方智慧。《岁月是支烛》拒绝悲情主义的宣泄,转而捕捉烛芯缩短过程中的光晕变化;《在绿叶凋零的季节》则将落叶的飘落轨迹计算为“灵魂的重力加速度”。这些意象解构了传统悼亡诗的抒情范式,创造出一种观察死亡的物理学视角。正是这种独特的诗学路径,使她的存在思考最终在《爱着这温暖的人间》中达成和解:“中国结”的缠绕美学,证明痛苦与希望可以编织成存在的韧性。
彭万里的诗歌在解构与重构之间,开辟了一条独特的诗意小径。那些看似对立的意象——如《鱼刺》中尖锐的刺痛与神性池塘的抚慰,《中国结》里记忆的纠缠与生命的韧性——最终都在语言的淬炼中获得了新的平衡。这不是简单的矛盾消解,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诗性智慧:当杜仲树执意染红自己的绿叶(《南与北》),当烛火坦然接受缓慢的矮去(《岁月是支烛》),我们看到的是一种直面对抗却不被对抗所困的生命姿态。她的诗学启示或许在于:真正的和解,不是消除对立,而是让流弹与梨花在诗意的星空中,各自保持光芒又相互照亮。这种在对抗中孕育的审美自觉,恰是当代诗歌最珍贵的品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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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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