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与泥土地 - 永州

赤脚与泥土地

商锦文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8-19 19:32:30

赤脚与泥土地

■商锦文

秋风起萝金黄，香气弥漫暖身心。一场台风“杨柳”过后，家乡气息从雨丝风末中冲面而来，我感应到是一股菠萝香。迫不及待的我，让老家寄来了整整两泡沫箱的糖心菠萝。开箱时刻，香味四溢，舌尖发酸生津，味蕾像触电般接通了久远的童年时光，脚下也如同重新踏入了闽南家乡那温软而亲切的泥土地。

孩提时，我整日赤脚奔跑于故乡温润的土地之上。闽南沙地绵软细腻，而泥土则是黄松土，柔软蓬松。赤足踩上沙地，暖意自脚心悄然升起，像稻田的小鱼，轻柔地吻着每个脚掌；雨后的黄泥土地则黏稠而饱满，闽南松木沉淀后的黄土地，每踩一步，泥土里的松香气息就扑面而来，而每抬一脚，双脚哧溜哧溜的声音，仿佛婴儿从大地母亲的手里滑脱出来，旋即又被温柔地包裹住。我时常赤脚奔跑在天地之间，将自己幻化成土地延展的自然精灵。而泥土和沙砾，也通过我多年的赤足，将坚韧的意志刻入了我的骨骼经脉，无论日后岁月霜蚀还是烈日灼烧，都让我无比坚强，足以顶住任何风霜雪雨。

田野秋色。韩状元绘

然而，赤脚的人终究要离开故土。他乡山谷里，卵石嶙峋硌脚钻心，每走一步，都似在刀锋上跳舞，很多次我不得不踟蹰而行。而城市的水泥地，骄阳炙烤地面滚烫，脚踩上去如同烙铁加身，烫得人倒吸凉气；水泥地面僵硬隔绝地气，无奈只能将脚掌憋闷在局促的鞋履里。昔日赤脚踩出的厚茧，如今渐渐蜕变成鞋履里充满气味的新茧——一个凝结着大地所赠予的坚韧，另一个刻印了他乡山谷卵石和城市水泥坚冰施加的束缚与折磨。

菠萝的芳香牵引着我，重回故乡。然而土地却已非旧日模样。推土机隆隆作响，吞噬着田野，水泥如冷酷的巨舌，舔舐过曾经湿润的泥土，将其彻底封存于坚硬冷漠的灰白之下。曾经瓜果飘香的田垄，现在却被整齐划一、色彩艳丽的绿化带所替代。人工的艳丽固然扎眼，却再难寻觅泥土散发的、那种朴素而丰饶的芬芳了。

那些曾与泥土相伴终生的乡亲们，如今可好？是否也像我茫然立于水泥地上？依然赤着的双脚可否寻见一寸可踏可踩的柔软泥地？

那温软的沙地，饱含雨水的泥泞，曾是大地给予生命最原初的抚慰与支撑。如今水泥的冷漠坚硬却让赤脚失去了家园，使生命与土地之间生生隔出了难以跨越的鸿沟。我时常在想，如果城市的扩张，车流的喧嚣注定要带走乡亲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能否不让他们像失了根系的树，空悬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面之上。那泥土里曾埋着他们祖辈的骸骨，拼搏的汗水和他们血泪的归宿。

请遏止水泥无边无际的扩张与侵蚀吧！那些老城闲置的厂房、破败的高楼、荒废的边坡，何其丰富。与其再去制造新的荒芜，何不让其焕发新生？去盘活闲置的土地、去运营那些古早的厂区、去流动百姓手中的固定资产，去给老居民楼增加电梯，去疏通堵塞异味的下水道，去埋下蜘蛛网，去点靓城市的每个角落，去开一间铺，去亮一盏灯，去温暖一个人。

留一方泥土地吧！给赤脚的乡亲，给漂泊的游子。让他们扎根、安身、劳作，让他们悲缅、创痛、奋发。

留一块泥土地吧！那是天地间王者的慈悲，那是脚掌重新接上土地的脉搏，那是生命最本真的盟誓。

我放下芳香的菠萝，徜徉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看到了一撮撮从水泥缝隙里倔强钻出的青草，它们卑微而顽强地寻找着缝隙向上生长，如同我们脚心深处，永远蛰伏着对大地母亲体温的渴望——那渴望是种子的基因，是根的记忆，是生命无法被水泥真正驯服的本色。

我像穿破沥青的草芽，带着泥土的温热，和对温软大地的渴念，穿过坚硬的水泥地面，热烈地、顽强地，寻找归途。

作者：商锦文

责编：黄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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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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