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衡山轿夫

毛 新 球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8-19 15:18:34

毛 新 球

南岳衡山,自有一番动人的魅力。晨光初透时,祝融峰的云絮便漫了下来,轻柔地漫过南天门的石阶,与那些晃动的影子撞个满怀——那是竹轿的骨架在山风里轻响,轿夫们黝黑的脊梁上渗着汗珠,像给青灰色的岩石镶了道发亮的边。

"张叔,今儿这云沉得厉害,怕是要落雨。"年轻些的李平抹了把额角,粗布褂子早已被汗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他身旁的老张头正弯腰检查轿杆上的麻绳,指节磨得发亮,比轿杆上因常年使用而形成的包浆更显岁月的痕迹。"落雨才好,"他直起身子,目光望向远处朦胧的山影,"路滑了,客人们更信得过咱这双腿。"

他们总在辰时就守在南天门。六十岁的老张头是这群轿夫里的"元老",鬓角沾着白霜,肩膀却依然硬朗。前些日子有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想上祝融峰,儿子在一旁犯了难,老张头拍着轿杆笑道:"您老坐稳喽,我这轿子比缆车稳当,还能给您讲讲路边的'望夫石'。"那天山风颇大,他特意让李平在后面推一把,自己在前头弓着腰,每一步都踩在石阶边缘最平处,生怕颠着轿里的人。到了峰顶,老太太攥着他的手直落泪:"这辈子能上来看看,全托你们的福。"他只挠挠头,接过工钱时又悄悄塞回几块:"您老下次来,我还抬您。"

竹轿的扶手被磨得温润,像块历尽沧桑的老玉。轿夫们的鞋底总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蚯蚓似的青筋——那是常年负重留下的印记。有回遇到个年轻小伙,非要体验抬轿的滋味,才走了三十级台阶就晃得直叫。老张头在一旁喘着气笑:"这活儿,得把力气匀在腰上,像给山挑水似的,急不得。"小伙红着脸问:"大叔,您抬了多少年?"他仰头望了望峰顶的云,眼里泛起回忆:"打从能扛起六十斤柴禾,就在这山上转,三十多年喽。"

雨到底淅淅沥沥落了下来,他们正抬着位腿脚不便的姑娘往上走。李平在前头喊着号子,调子是衡山特有的,带着山间的质朴:"左一步,踩稳喽——右一步,莫慌哟——"雨声混着号子,在山谷里荡出悠长的回音。姑娘在轿里掀开窗帘,看见雨水顺着老张头的脖颈往下流,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啪嗒"一声滴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大伯,歇会儿吧。"她轻声说。老张头的声音裹着雨气传过来:"快到了,顶上的云海,淋着雨看才更透亮。"

其实他们都知道,山下的缆车正在升级改造,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开通。但每次说起这个,老张头总摸着轿杆不语,李平却抢着说:"就算缆车开了,总有客人想慢慢看山。这山路,咱闭着眼都能数出有多少级台阶,这是咱的本分。"

暮色漫上山时,轿夫们坐在南天门的石墩上歇脚。老张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老伴早上烙的饼,他掰了半块递给李平,自己就着山泉水啃着剩下的半块。远处的祝融峰在暮色里只剩剪影,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给蜿蜒的石阶系上了根结实的绳。

这些肩膀,扛过蹒跚的老人,扛过雀跃的孩童,扛过无数人对山巅的向往。他们或许不识多少字,却把衡山的风骨刻在了脊梁上——那是对生活的韧劲,对旁人的热肠,更是对这片山水最质朴的担当。山风掠过轿夫们的笑谈,掠过磨得发亮的轿杆,原来真正的风景从不在峰顶,而在这些一步一步丈量山河的脚印里,在那些被汗水浸软又被阳光晒硬的日子里。

在衡山的山水间,轿夫们的身影是一道耀眼的人文风景。他们用汗珠凝聚力量,用坚韧对抗疲惫,用智慧化解困难,用善良温暖他人,谱写着一曲曲流动的感人诗篇。这诗篇里,有对生活的热爱,有对他人的关怀,更有对这片山水最深沉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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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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