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先坤

去年，老弟调到长沙工作来了。虽然，工作地点和工作环境发生了变化，但是工资待遇与老家桑植却不相上下，各类日常开支“有增无减”。

“爹，明年您就莫搞生产哒，我们养得起您。过年后，您和妈都要去长沙帮老弟照顾小孩，不然他两口子的工资还不够请一个保姆。”春节期间，有一天晚上，我边吃晚饭，边主动帮老弟向父亲提出这一要求。

父亲没有马上接茬，而是停顿了几秒，又夹了一筷子猪脚放进嘴里，咂吧了几口才轻声地说道：“大城市里，我搞不习惯。我还是在屋里把生产搞起，你妈跟你们去带小孩。”

“那怎么行咯，长沙车辆比桑植多得多，只有妈一个人去，过马路不放心。如果不小心，被车辆把大人或小孩碰到哪里了，连后悔药都没有吃的。”

父亲见我如此一说，也不再坚持，或许这也正是他放心不下的地方。只是，他思考再三后，斩钉截铁地对我们说：“去长沙带孙子可以，其他生产暂时可以不搞，屋后菜园里还是要种黄豆。”

我们心里透亮：屋后菜园里一年顶多能打二十几斤黄豆，

现在超市里的黄豆两块多一斤，二十几斤黄豆花不了一百块。可从长沙到桑植的高铁票，单程就要一百八十多，翻地播种、除草施肥、收割晾晒，来回三趟便是上千块，能买几百斤黄豆了。父亲这哪是为了那点黄豆？！他这大半辈子都没离开过桑植，大门口的药王树、烟火山里的柴禾、小溪沟旁的石蛙、羊肠小道上的乡邻，早已融进他的灵魂深处，成为他时刻放不下的牵挂，他这是“故土难离”啊！那片菜园，不过是他回望故土的一个借口。最终，我们还是依了他。

可让七十七岁的父亲独自坐高铁回老家，却成了我们新的愁绪。他这辈子总共没坐过几回火车，更别说在纵横交错的高铁站里找车厢、认座位，加之眼花耳背，没赶上车事小，坐错车了事大。每次提及，他总是强装镇定：“我识得字，跟着别人走就行。”可眼里的忐忑，瞒不过我们。

四月的风刚吹醒桑植的田埂，父亲就要回乡播种。当我在铁路12306APP上买票时，手指划过首页，无意间瞥见“温馨服务”的窗口。点开 “重点旅客预约” 的说明，一行行字直击心扉：“无陪伴年长旅客服务，一般指年龄超过65周岁，单独乘车且行动不便，需要进出站引导以及途中随访旅客所提供的服务”“特殊重点旅客申请成功后，由铁路客运站车安排服务人员提供便利进出站、优先安检、优先验证、优先检票、引导帮扶等服务”。

原来，像父亲这样的老人，可以申请重点旅客预约服务，从进站安检到站台乘车，从优先检票到协助出站，都有工作人员全程引导帮扶。于是，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如实填写了预约申请，留下父亲和我的手机号码。没想到购票当天傍晚，长沙火车站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工作人员细细确认了父亲年龄、乘车日期、车厢座位，连父亲腿脚是否灵便、重点需要哪些帮扶等都一一详细进行了询问，末了还说：“您放心，到时候会有人接送。”挂了电话没多久，桑植火车站的确认电话也来了，听筒里的声音带着湘西人特有的热忱，像老家灶膛里的火，温温地熨帖着人心。

父亲乘车那天，当他局局促促地掏出身份证放到闸机验证后，刚通过安检口，一位穿制服的姑娘便快步迎上来确认父亲的身份信息。随后，她接过父亲的帆布包，侧身避开往来的行李箱，便引导着父亲往站台走。列车进站时带起一阵风，站台的风带着铁轨的凉意，她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胳膊：“注意不要踩到黄色盲道线了，那样不安全，候车的时候一定要站在黄色盲道线以内。”等列车停稳，她又熟练地引导父亲进入对应车厢和座位，临走前还反复叮嘱：“老人家，我就把您送到这里，等会途中您有什么需要服务的，随时可以告诉乘务员。下车时，桑植那边会有工作人员引导您，您放心好了。”

列车抵达桑植后，当父亲从车厢走出来的时候，他发现有两位穿着制服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轻声耳语：“可能就是这位老人家。”当整个车厢的人都快下完的时候，这两位小姑娘非常笃定地朝父亲走来：“请问您是张大爷吗？”父亲非常和善地把自己的全名告诉两位小姑娘后，两位小姑娘开心地说：“我们等的就是您，现在我们引导您出站和坐公交。”随后，其中一个小姑娘就一直把父亲护送到公交车停车场，直到看见父亲在公交车上坐稳了才离开。

现在，每当有人夸赞父亲：一个平时连乡村班车都很少有机会坐的农村“泥腿杆”，快八十岁了还敢一个人坐高铁，经常在长沙和桑植之间来回跑，真是了不起！这时，父亲总会眉飞色舞地说：“现在的铁路真贴心，现在的服务真热情，刚进站就有人接，到站了有人送，再也不怕坐丢哒。现在的社会好，放到旧社会，想都不敢想。”

每每看到父亲聊起坐高铁的那股开心劲儿，我就觉得那些穿梭在高铁站里的身影，那些耐心的指引和温暖的搀扶，不仅是在护送一位老人往返于城乡之间，更是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份对故土的眷恋，他们用细致入微的关怀，在钢铁丛林里搭起温暖的桥，让每一个远行的脚步都踏得安稳，让每一份牵挂都有处安放，高铁的速度把城市与乡村拉得很近，而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暖，让每一次往返都成了心的归程。

责编：龙子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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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