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路如血脉——论《那山那人那狗》中父权的消解与重建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7-08 14:53:39

鄢满英

跨越山海,观影共情。在“2025中非电影周”的精选国产影片展映中,《那山那人那狗》宛如一股山涧清泉,以惜字如金的对话和极致克制的叙事,完成了对中国式父权在邮路中的消解与重建。《那山那人那狗》历经二十余载的时光淘洗,愈发彰显出其超越时代的艺术价值——它不只是一部电影,更是一封献给所有在沉默中相爱的人们的情书。

邮路:沉默的叙事空间

导演霍建起的《那山那人那狗》以极简的对话和克制的镜头语言,构建了一个充满诗意的沉默叙事空间。影片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而是通过邮路这一封闭的地理空间,让父子二人在漫长的行走中完成情感的传递与和解。沉默在此并非叙事的缺席,而是一种更为深邃的表达方式。

邮路的自然环境——蜿蜒的山路、潺潺的溪流、幽深的森林——构成了一个近乎封闭的叙事场域,使得人物的情感流动更加内敛而富有张力。父亲与儿子的对话寥寥,但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如接过邮包、搀扶过河)都承载着深厚的情感。沉默成为父子关系的隐喻:父亲因长年孤独的邮差生涯而沉默寡言,儿子则因对父亲的不解而保持距离。然而,正是在沉默中,两人逐渐靠近,最终达成默契。

影片的沉默叙事还体现在对自然声响的运用上——风声、水声、鸟鸣取代了人物对白,使情感表达更加含蓄而富有诗意。这种留白式的叙事手法,让观众在静默中感受父子间微妙的情感变化,也让影片具有了东方美学特有的含蓄与深沉。

父权从权威到共情

电影《那山那人那狗》以20世纪80年代湘西山区为背景,通过一对乡邮员父子的三日邮路之旅,展现了中国式父权从权威支配到情感共情的深刻转变。这一过程不仅是家庭关系的重构,更是传统与现代价值观的碰撞与融合。

影片开篇,滕汝骏饰演的父亲以“子承父业”的传统逻辑将邮递员工作交给高考落榜的刘烨饰演的儿子,但实际仍以权威姿态指导儿子如何送信、与村民相处。这种“教”与“学”的张力,揭示了父权交替的固有矛盾——父亲对儿子能力的怀疑与儿子对权威的反抗。例如,父亲批评儿子抛下邮包的行为,强调“邮包比个人安危更重要”,体现了传统父权对责任与规则的坚守。然而,这种权威在儿子逐渐独立完成任务的过程中逐渐松动,如儿子背父亲过河时发现父亲“轻得不如邮包”,这一场景成为父权从物理到象征性“重量”转移的隐喻。

中国式父爱的核心是“无声的厚重”。父亲通过行动而非语言传递关怀:偷偷为盲人五婆塞钱、伪造“孙子来信”以维系她的希望,这些细节让儿子逐渐理解父亲“替他人扛起责任却不声张”的隐忍。而儿子在模仿父亲口吻读信时,首次感受到父亲藏在职业背后的温情,完成了从“被动服从”到“主动共情”的转变。影片通过五婆、侗族姑娘等村民的互动,将父权从单向权威转化为对他人苦难的共情能力,赋予“继承”更深的精神内涵。

最终,父权的更替以“并肩同行”而非“上下交接”完成。儿子虽接过邮包,却拒绝重复父亲“忽视家庭”的命运,直言“不会让妻子像母亲一样孤独”。这种对父权模式的反思与修正,标志着两代人在共情中达成和解。影片结尾,父亲主动退居幕后,儿子独自踏上邮路,晨雾中模糊的父子界限,象征父权从权威统治到情感共鸣的终极升华。

狗与信:双向传承的隐喻

在《那山那人那狗》中,狗(“老二”)与信作为核心意象,共同构建了一条双向传承的隐喻链条:既是职业使命的交接,更是情感与精神的无声延续。

信件不仅是父子职业交接的物理对象,更是乡土社会的情感纽带。父亲(滕汝骏饰)为盲人五婆伪造“孙子来信”,用空白信纸与十元钱维系她的希望,这一行为将“送信”升华为“送希望”,揭示了邮差工作的精神内核——传递的不仅是文字,更是生命的“想头”。儿子(刘烨饰)在模仿父亲读信时,逐渐理解这份沉默的担当,最终接过邮包,完成了从“被动继承”到“主动共情”的蜕变。

无名老狗是邮路传承的见证者与参与者。它熟悉每一条山路,甚至能在迷雾中引路,其行动逻辑与父亲如出一辙——无需言语,却以绝对的忠诚守护职责。当儿子独自踏上邮路时,狗紧随其后,这一画面隐喻了使命的静默延续:狗不仅是父亲的“影子”,更成为父子情感破冰的催化剂(如拾柴烘脚促使儿子喊出“爸”),其存在消解了两代人的隔阂。

信与狗的互动构成闭环:狗追回被风吹走的信,象征对“断裂传承”的修补;而信件的送达又依赖狗的引路,二者共同维系邮路的完整性。这种双向依存关系,最终指向乡土中国的情感逻辑——物质的传递(信)与精神的守护(狗)不可分割,如同父亲对儿子所言:“人有想头就什么都有”。

职业精神与家庭关系的后现代重读

在后现代语境下,《那山那人那狗》对职业精神与家庭关系的呈现,既是对传统价值的坚守,也是对现代性矛盾的隐性批判。父亲代表的乡邮员职业,以“人格化服务伦理”对抗现代邮政的效率至上,其“对每一封信的珍视”与“对乡亲需求的体察”构成了对工具理性的反拨。然而,这种职业精神依托的乡土熟人社会正在消逝——儿子脚上的运动鞋与录音机,暗示传统需通过技术媒介实现“创造性转化”,职业精神的传承不再是简单复制,而是混杂了现代性元素的再诠释。

家庭关系上,影片以“感官补偿”解构了后现代社会的沟通异化。父子通过背驮的触觉、邮包的重压、溪流的听觉等身体经验弥合代际隔阂,挑战了数字时代情感表达的虚浮。父亲“用整理邮包掩饰关心”的沉默与儿子“喊爸”的瞬间,揭示了东方家庭伦理中“非语言沟通”的深层力量,批判了当代家庭关系中仪式感与陪伴的缺失。

黄狗“老二”作为非人类行动者,打破了父子二元对立,象征职业与家庭责任交织的复杂网络。影片最终呈现的并非怀旧,而是传统与现代在矛盾中的共生——正如后现代性本身,既撕裂又缝合,既消解又重建。

责编:刘瀚潞

一审:刘瀚潞

二审:曹辉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