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户端 2025-05-06 18:48:12
文 | 刘朝霞
最后一次见二舅,是六月的某一天,在我父母家。
瘦小的他踩着木质沙发,手持铁锤,在墙上叮叮当当地忙碌了好一会,将一把黑色的壁扇小心翼翼挂上去。未几,他跳下来,摁了一下遥控器,扇叶立马呼呼转动起来,凉爽的风儿四处窜动,客厅里燠热顿消。
那灵巧的双手,敏捷的身段,一如从前。
和从前不同的是,在饭桌上,他把妈妈给端的米饭扒拉出了一大半,也不再讨酒喝。吞咽的动作,显得艰难而缓慢。张口说话时,喉咙嘶哑,声音变得尖细而孱弱,就好像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
爸爸安慰他说,没什么大问题的,要怡宝带你去长沙看看,吃点中药就好了,不要急。
他摇摇头,不用去长沙,我到诊所去打点针就行。
一桌的人,都低下头吃饭,不敢搭腔。除了二舅自己,谁都清楚,他的病,不是咽喉炎,也不是其他别的什么,而是肺癌,而且,是晚期。
去年10月份,外地打工的女儿回家探亲,出于孝顺,带父亲去省城做全面体检。在这之前的六十多年里,二舅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检查。
两周后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脸色红润、能吃能喝、身体无任何不适的二舅,竟然得了肺癌!医生打开他的胸腔时,发现已经扩散,肿瘤无法摘除,只得终止手术。为了宽慰他,大家编织了善意的谎言,说是良性肿瘤,手术很成功。
几天后,二舅高高兴兴出院了。
回到乡下老家,他和往常一样忙碌着,种菜,养鸡,偶尔帮人做点小工,他按时吃药,包括医院开的西药和自己择的中草药。从不养生的他,定期到城里的一个艾灸店,去做熏蒸,高温下散发着浓浓中药味的艾香,让他浑身舒坦,容光焕发。
除此以外,他还邀约了一个伙计,时不时参加旅行社组织的老年人低价旅游,只花上一两百块,就去桂林玩了一圈,这让他很是兴奋。
二舅,兴致勃勃地活着,进过医院做过手术,懂得了健康的重要性,他想让自己从此身强体壮、颐养天年。
当看到他声音洪亮、满脸笑容坐在那,兴致勃勃谈论着外出游玩的各种见闻时,我恍惚间有种错觉,眼前是一个健康如常的二舅,他根本没有病,是医院误诊了!
我也看过一些报道,说有些癌症患者,因为心态好,若干年后,癌细胞竟然自行消失了。我多么希望,二舅,也是这奇迹中的一个。
然而,世间没有这么多奇迹。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确诊癌症到溘然离世,只隔了短短十个多月时间。二舅65岁的生命,定格在了2022年9月3日这一天。
听表弟说,最后的时光,二舅已经说不出话,那天清晨,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颤巍巍挪动到楼梯口,按照他的指点,表弟在一处墙缝里,翻出了一个塑料袋,打开来看,里面是六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存单,金额最大的是一万多,少的只有一千六,全部是整存整取的单子,合计是五万多元。
“13,000、1600、5500……”表弟拍在手机里的那些单子上的数字,那么醒目,让人心疼。我仿佛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二舅,将打零工赚的钱,五元、十元的攒在一起,稍微多了一点点,就赶快跑去银行,整存整取,因为利息高。二舅,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用这样的方式,燕子衔泥一般,构筑着自己的家园。
婆娑泪眼里,二舅的音容笑貌宛如仍在眼前。
二舅是个苦命的人。30多岁时,老婆跑去了外地,他一个人把一双年幼的儿女抚养成人。苦闷的时候,便卷起一筒纸烟,来到场院里,任粗粗长长的烟灰在黑夜里一明一灭。
二舅是个讲面子的人。有一回来我家,我远远地看见他进了院子,却迟迟没听到敲门声,靠近猫眼瞧时,发现他正站在门口忙乎:用手拢拢头发,仔细扣好扣,抻一抻裤管,再将鞋底在水泥地上蹭了又蹭,直到确定万无一失了,才庄重地举起了右手……
二舅是个勤快的人。每次来我妈家,总是闲不住,进门坐不了几分钟,就到处找活干。厨房的水龙头坏了,菜刀生锈了,电灯开关坏了,他都会乐呵呵地一一去解决,没有他做不好的事。
二舅是个粗人,却喜欢干些舞文弄墨的事。过年了,别人家买副对联贴到门口,他要去小卖部买张红纸,整整齐齐裁了,用毛笔一笔一划写上一副,字不漂亮,却很端正,像小学生临摹的楷书,认真而规矩。
二舅是个心细的人。他和我妈走得勤,那时外婆还在,家里种了菜,很多时候都是由二舅带进城。有一回,在提来大捆大捆的蔬菜以后,他还带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红彤彤的山萢,说我小时候喜欢吃,特意到山上去摘的。
…………
点点滴滴,恍如昨日。斯人已逝,记忆长存。
瘦弱坚强的二舅,勤劳节俭的二舅,善良温和的二舅,带着对人世间的无限眷念,永远地离开了,愿天堂没有病痛,愿您安息。
责编:王美慧
一审:王美慧
二审:肖洋桂
三审:周俊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