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文艺网 2022-06-24 16:43:27
《回身集》——小说调性与情意的重回
文丨杨晓澜
最近评论家张莉与二十位作家云上畅谈中国短篇小说的调性,将理想的短篇小说指向一条:调性的新异。众多作家直言,经典的短篇皆有调性,包括语言、风格、文体、叙事、人性等,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体认。个人认为,在短篇小说方面,目前国内虽有诸如刘庆邦、王祥夫、朱山坡、李浩、鲁敏、弋舟等作家在做着执着的坚守和探索,但具有优秀、经典调性的作家作品依然不多,作家们尤其年轻作家不愿意写短篇,写不好短篇,更写不来特点鲜明、文学性强、调性十足、情意浓厚的短篇,可喜的是,马笑泉短篇小说集《回身集》让人看到一束亮光。《回身集》语言特点鲜明、叙事气息舒缓、文本多重探索、人物人性饱满,最关键的是,在众多作家生活阅读经验雷同、写作同质化严重、情感情义缺失、传统小说气息无法延续的时代,马笑泉写出了独有的诗意、史意、情意,整个作品弥漫一种浓厚的湘楚文化气息和神秘湘西地域的侠气和巫气。
其一,诗意。小说调性的第一特点就是诗意,诗的语言、诗的气息、诗的节奏、诗的韵律、诗的张力、诗的画面、诗的格调和诗的意境。优秀的短篇是一首诗,优秀的小说家是一位诗人,沈从文、汪曾祺、莫言、海明威、川端康成、博尔赫斯等国内国外作家作品足以证明。马笑泉本就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他的创作从诗歌开始,到小说延续,诗的语言、气息、节奏和画面,无不在《回身集》的文字和叙事里跳动、飞跃。“回来啦?回来了。坐。”《回身掌》开篇短短三个短句,就让人诗意般安静下来。“吴爷爷,等我长大了,就帮你挑水。”《水师的秘密》里,许多对话流露出一股诗歌中独有的传统朴素之美。语言层面看,《回身集》并没有多少华丽、璀璨、朦胧的词语,但整部作品文字大都为短句,整体弥漫一股诗意气息和雄浑的诗意力量。《回身掌》中师兄弟之间的对话、行动,比武的细节描绘,武者的宽容和修为,心境的入定和坦然,仿佛一条诗经的河流奔袭而来;《宗师的死亡方式》中师叔祖的潇洒人生、传奇经历和落寞暮年,也是一曲李白的高歌和杜甫的离愁。《轻功考》中身为平庸老师的表弟却有一颗寻求轻功的浪漫跑酷之心;《赶尸三人组》中几位职员寻求一种无害的刺激来平衡无味生活。小说里的人物,充满灵性,都有想成为一首诗的心境,或是诗的唯美、或是诗的疼痛、或是诗的刚硬、或是诗的柔和、或是诗的预见、或是诗的荒诞,不见花却闻花的馨香,不见泪却抵达人的内心,不见菩萨却知道人心向善的慈悲,完全靠作品固有的内在气息、诗性细节、一以贯之的文脉和整体暗藏的韧性,迸出诗的感染力和感发力,这就是经典小说的诗意。
其二,史意。马笑泉小说之所以辨识度明显,一大原因就是具有强烈的史诗意识。长篇小说《迷城》写湘西南小县城的文化和历史,《放养年代》叙事童年时代的世界和时光,《银行档案》通过国企职工的命运沉浮折射改革开放后几十年的历史风云,《巫地传说》书写巫楚大地的民间人事;中篇小说《愤怒青年》叙说时代青年的迷茫和困境,《打铁打铁》以古城为镜子关照中国城市化进程;散文《普照寺和思义亭》《谒从文墓》等重在纪录历史人文;可以说,无论长篇、中短篇,还是散文、诗歌,马笑泉都有一种史的性质和信仰,都有一种对历史、社会的描绘和想象。《回身集》延续《巫地传说》民间人物传记特点,八篇小说,就是八部人物志、八部传奇史。马笑泉深受中国古典文化影响,对中国古典小说也极为熟悉,他在《博尔赫斯与中国古典小说》一文中,重点论述了博尔赫斯受《庄子》《搜神记》《聊斋志异》《红楼梦》等影响,借鉴转述、仿史、考订、入话、玄想等中国古典小说叙述方式创作小说,细看《回身集》,马笑泉何尝不是深得古人精髓。小说集里八篇作品记人记事、仿史考订、想象传奇,无一不是古典小说中写史写传的特质。《回身掌》《宗师的死亡方式》都是纪录武术奇才为人为术的经历,《直拳》记录赵家拳在当今时代的继承和创新,《轻功考》《赶尸三人组》用考订的方式考证轻功和赶尸是否存在,《阴手》通过转述写出张孝良习练阴手复仇的故事,《女匪首》《水师的秘密》为女匪首孙翠翠和水师吴爷爷立传,每一位小人物都交代了一个详细的时代背景,传奇人生和历史命运纠缠,正如同书名“回身”,作者以回溯传统文化、书写历史的野心和对史一如既往的挖掘和坚持,为当下短篇小说创作也可写史、入传做了新的尝试,也使自身的小说创作有了更丰富的人物故事,增加了更辽阔的灵魂厚度。
其三,情意。除有诗意的调性、史意的辨识度,《回身集》还重新拾回优秀小说特有的情意。情意包括情绪、情感、情义、情怀等,小说不唯有故事,不唯有情节,更应有漫患的情绪、饱满的情感、温暖的情义和担当的情怀。评论家雷达先生言:“文学之日益与新闻、故事、报告、电视剧混为同伦而不能自拔,实属文学之大不幸。”的确,大量小说毫无文学的诗意可言,语言粗糙、故事生硬、情感虚假,有的过于强调故事情节,把小说当故事会,觉得讲好一个故事,便是佳作的诞生、经典的塑造,这无疑走入小说叙事的陷阱和圈套。相对于时下流行的写阴暗、虚伪、暴力、血腥、破败、腐化、丑陋,《回身集》更多的写温和、宽容、慈悲、美好、良善、纯净、明亮,小说对人的关系、人的处境、人的心理、人的情境写得非常形象、丰富、到位,有情义,有担当,有亮色。《回身掌》中师兄弟三人,情义深重,一席话聊和一招切磋,就化解几十年恩怨,武学也是人学,把心放平、放大,把功夫传广、传远,是作者创作此篇的底色;《女匪首》中,匪首孙翠翠再怎么残忍,为保住部下也毅然投诚,献出自己的生命;《水师的秘密》中吴爷爷慈祥、亲和、良善,哪家小孩和老人跌伤,他都免费看,面对整他斗他的人不仅没有被伤透心,反而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动用水师独有的力量治病救人,为小镇排忧解难。整部作品,透露出强烈的主体意识,除笔下人物情义的丰满、故事情节的生动,每一个篇章,每一个字词,无不展现作者作为湘人的气质和性情,不仅学到了传统文化的表面形式,更是学到了传统文化内在的精神和情意。
诗意、史意、情意,是马笑泉小说的调性,也是小说创作的文学性。从当下小说境遇看,已到急需拯救小说调性和文学性的地步,在小说蓬勃发展、用劲奔跑之时,马笑泉降低速率,减缓节奏,静下心来,以一个漂亮的回马枪,重新阐释了经典短篇小说的写法和意义,这种“回身”,其实是另一种进取,优雅而谦退的动作,往往潜伏果决和坚毅,作者不经意之间、水到渠成的一个小说,一经亮相,便可给读者心灵最震撼的一击。
责编:樊汝琴
来源:湖南文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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