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港书评 2020-06-02 09:52:46
文丨吴一帆
诗人W. H.奥登悼念叶芝言:“文学不能改变世界,但可以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从这条河到那条河,口耳相传。”《巨流河》的作者齐邦媛亦用此语悼念《城南旧事》的作者林海音。此语甚贴切:文学好像是困顿现实面前的最弱者,却又赋予人格外长久坚韧的力量。近来读到日本第158届“芥川龙之介奖”获奖作品《我将独自前行》,颇有此意味。
“芥川龙之介奖”是日本纯文学界奖励文学新人的重要奖项。《我将独自前行》的作者若竹千佐子出生于1954年,2018年获奖时,却是一位文学新人。她的获奖感言直率而幽默:“没想到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我身上还能发生这样令人高兴的事。”
虽然自幼就有创作小说的梦想,不过若竹千佐子结婚后就成为家庭主妇。《我将独自前行》这部小说颇具自传色彩。从小说主人公“桃子”的回忆中,可以看到她——小说主人公与作者自己影影绰绰地交叠——是一位温婉祥和的传统东方女性,用很长的人生时光去实践的“贤妻良母”角色。不过,创作此书的因缘,正始于书中也交代的背景——她55岁时丈夫去世,而长大成人的孩子们忙于自己的事业家庭而与她疏离,使得她必须独自生活。孤独之下,本书的主人公“桃子”奶奶以一种庄重又慧黠的态度咀嚼今昔回忆,渐渐稀释了生活的苦味,重新找寻到她自己的生活坐标。
《我将独自前行》
(日)若竹千佐子 著 杜海玲 译 磨铁图书·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0年4月
全书贯穿意识流手法,交织记叙桃子奶奶独居生活的日常。书的开篇,桃子奶奶就一个人在心中自问自答:“从今往后我这一个人,叫我咋办?”心中的话,桃子以许久不说的家乡话——日本东北话问答,译者林海玲为便于中国读者阅读,处理为中国的东北话。桃子奶奶不知不觉重拾东北话,显而易见有着紧扣全书主题的寓意,即对桃子而言,“东北话就像吸管,将最深层的自己吸上来”。
字里行间刻画的思考与情感层次颇为丰富微妙。桃子与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人或事的相处,无不诠释着反叛和依赖的矛盾。年轻的桃子,在距离母亲安排的婚姻还有三天时,受到东京奥林匹克的号角的鼓舞,终于选择逃婚冲出故乡。她融入为个人生活打拼奋斗的时代洪流,来到东京的荞麦面店工作。让她像逃离故乡一样疏离的,是她强势的母亲。她的母亲不喜欢作为女性的脆弱,教育方式简单粗暴,例如会将“女性化”的发夹从桃子头上撕扯下来。
桃子对母亲的反叛,表现在对自己女儿直美的教育方式与母亲截然相反,她给女儿“蕾丝花边层层叠叠簇拥的小裙子”,这正是她幼时不可及的梦想。然而尽管如此,书中前后贯穿的重要意象之一,即从青年离家到老年独居,桃子一直会梦见故乡的八角山。而对于母亲,她则会在自己也为人母多年后恍然发觉,尽管外在表现似乎截然相反,可她把自己的意愿加在女儿身上的母女相处模式,原来与自己的母亲一脉相承。而书中占很多篇幅的对丈夫周造的回忆,温情脉脉的同时,也于凛然清醒中揭示了一种吊诡:周造是桃子深爱的好丈夫,然而周造去世后,生活的空虚也使桃子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她的目标都只是“为周造而活”。
这些生命的谜题,眷恋与疏离的往复,书中没有致力于给一个答案。不过,本书傲人的销量(在日本出版两个月销售五十万册)证实了万千读者的共鸣。或许本书所写的,只是牵绊千千万万的我们于凡俗人世的生活本身。
读这本《我将独自前行》,令我联想到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的生平。叶先生学贯中西,见识广博,却容忍了远称不上举案齐眉的婚姻。若竹千佐子和叶嘉莹先生大相径庭,她大半生为家庭主妇,婚姻也幸福美满,然而她们身上共通的,是一种东方女性静水流深般蕴藉的生活态度:她因美好羁绊而眷恋凡俗,这是她的生命的幸福和意义,但自始至终,她有独立的精神世界和随岁月增长的智慧,她或许是女儿妻子母亲等等,可首先是亭亭玉立、不可亵玩的她自己。
责编:刘瀚潞
来源: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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