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在浏阳镇头赶场的日子,那些面孔看着比平时快乐

  凤凰网读书   2019-05-08 08:40:41

“一个人要了解一个地方的风情和习俗,除了深入到各家各户去看看、听听,和他们交流,最好的方式就是去赶当地的场。”

在南方,镇头的场

文丨严彬

在镇头,一直就有一条老街。老街的一端靠着浏阳河的一处码头,码头后来不复存在,只留下一块临河的大空地,有时停着两艘小船;另一头和小河上那座大桥相隔不远。

老街上大都是老建筑,木制的两层小楼居多,记得好像也有一点青砖做的房子,也许没有,或者不在路边上,又或者那青砖的房子是一座庙——因为庙里有香火,还是防火一点的好。

而木制的房子都是小楼,两层的,木头已经成褐色,没有油漆,我猜一百年也有多了。那些小楼好看,每一栋远远看上去差不多,近看来却没有一栋重样的。小楼的一层朝街打开大门,进深幽暗,如果不打开后门,就望不到尽头;二楼有的看得到阳台,有的当面就是窗户。这些房子和影视剧上那些旧式房子相比看上去更旧,显现出日晒雨淋的样子。

这条老街从前大概是镇头的主要街道,应该是繁华过的。它邻着两条河,恰好在大河和小河的交界处,水路陆路都方便。街面铺的是青石板和麻石板,已经被磨得光滑,在下雨天泛出青色的亮光……看那房子上能发现一些挑出来的从前那些铺号旌旗的支架,金属做的,还有些生了锈。想想从前这条街上的生活情景,人来人往,旅店、饭店、茶楼、米铺、绸缎铺子、钱庄等等,都在木楼内外做着生意,水果摊子、剁饼和油粑粑摊子、剃头匠、卖豆腐的,等等等等,就在街上游走。

镇头如今是浏阳的一个镇,号称还是全国百强镇。在从前,镇头人习惯的称呼里,镇头叫做镇头市,听起来人声鼎沸的样子。从前的光景一时得不到明证。八十年代出生的人知道,在他们上街玩的时候,镇头老街已经没有什么商户,也不热闹,偶尔有一家还开一个小商店,卖点糖果花生芝麻糕之类的零食。那个庙也还在,九十年代还有香火。别的就没有什么可以热闹起来的了。有一家铁匠铺,但不在街上,而在街角,看上去就像一家临时的铺子。老街上的小孩子倒是有两群,大都长得白白净净。他们是吃商品粮长大的,不用种田,不用小小年纪就提着一把秧苗在水田里走。

每月逢五,镇头的圩,我们那里叫做“赶场”,就是集中一个特定的日子大家都去买东西卖东西的意思。而即便是赶场的那天,那老街上也没有什么人走动,顶多妇女和老人抄个近路,小孩子结伴去玩,穿过老街去原来的老电影院边的印刷厂偷玻璃蛋子和链条玩。

镇头市每月逢五赶场。那天一大早,附近卖蔬菜的、卖鱼的,就会早早起床,挑着担子、推着车子,到街上去找个好位置。

卖蔬菜的就在小街上,在路的两边一字排开,摊位要靠自己去占,算是自由集市,也不用交税。行情好的,人好和气的,或者自家蔬菜卖相好的,上午就能将满满一担卖掉;卖不掉的就要剩到下午。

卖鱼的、卖肉的,专门有个搭了棚子的市场,空气中是黏稠的肉味和鱼腥味,里头各家案板上放着猪牛羊肉,要多少,现场切下来多少。红的牛肉,白的猪肥肉,红白相间的五花肉,一块一块砍下来,用棕树叶子或草绳扎起来卖掉。也有整头牛直接在外面用架子支起来倒挂着卖的。

卖衣服的有卖衣服的地方,卖五金的,卖竹器木器的,卖桌椅板凳各种小家具的,卖抓痒的耙子、洗衣服的肥皂、洗碗的丝瓜瓤子的,都在露天的场地上,各有各的地方。

卖老鼠药的喇叭声总是很清晰,“老鼠药(音yo,二声)——老鼠药——不要钱的老鼠药”,意思是说,你可以提着大只的死耗子,找到他的摊位去换一包两包老鼠药。他有一面高高挑起的黄色旗帜。当你走进去,就看到他的老鼠药和已经风干的老鼠都摆在地上,用一两张塑料薄膜或纤维袋子垫着。卖老鼠药的小贩通常都是多年经营的商贩,长沙的、岳阳的,都有,一年四季到处赶场。

卖衣服主要是从外地来的,价格都不贵,质量有高有低,但总不会太好,裤子从二三十到百来块钱一条不等,十块钱可以买件衣服穿。

上午九点半十点以后最热闹,老人和妇女带着自家孩子们都上街来玩和买东西了。街上人挤人,人推人,站在高处看那赶场的两条街交汇处,真是乌泱泱的全是人黑色黄色的脑袋、花花绿绿的衣服,足足有几万人——一半的镇头人,还有大量的外地商贩、走亲戚的,都会来到街上看场。人群慢慢挪动,一个人在其中只好随着人流走。

赶场的日子,街上十字路口西边那几家剃头和美容的铺子生意也会好上几倍,剃头的人要排队,一个接着一个。我松伯伯的理发店就在其中。他剃头几十年,手艺精湛,有很多老主顾,讲究一点的人甚至以能长年在他那里、请他为自己剃头为荣。松伯伯人也很好,带过很多徒弟,将他当做父亲看待。剃头的人最好也要有一双温暖的手,因为剃头推子虽然冰冷,剃头师傅的手却免不了与人接触,传统的剃头方式,不单要剪头发,还要给人按摩头部和肩部,拍打手臂,捏手掌,叫做“放睡”。用一双温暖的手给人放睡,客人会觉得很舒服,以后才会常来。我一直很想专门写篇长文章,或者一个长篇小说,就以松伯伯和他的剃头铺子、他的家庭为主要对象,一直还没有去做。

一个人要了解一个地方的风情和习俗,除了深入到各家各户去看看、听听,和他们交流,最好的方式就是去赶当地的场。在那里你几乎可以看到当地一个家庭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吃的,用的,厨房里的,客厅里的,打扫用的,犁田用的,包括电视机、彩电、冰箱、席梦思床,在赶场那天,也都会将商品摆到商店门面前,他们也会架起高音喇叭来播放提前录好的广告词,去吆喝,招徕顾客。大部分的当地人,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急事,赶场那天都会抽时间去街上走一趟。人们可以是商贩,也可以是顾客,一个老农卖完自己的蔬菜,也要去零食铺或水果摊上买点吃的回去讨孙儿们高兴。各种各样的脸都会出现在大集市上,那些面孔看上去都会比平时更快乐一些。

赶场那天,镇上的初中和高中会看得跟紧,门卫们要打起精神,防止上课的学生们偷偷溜出去看场玩。而不论门卫的眼睛多么雪亮,年轻的学生们总有办法出去,男同学想出去玩,女同学要出去悄悄买胸罩。

镇头赶场的地方在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陆陆续续换过多个地方:从镇株路到新修的环形街,从环形街到电站附近,又从电站到河对岸的西满仓两条路上。如果你去看场,还可以稍稍走远一点,离开一点人群,可以看到搭台玩杂技的,打气枪的,卖耕牛的但……马匹和骡子没有的卖,也没有人骑马来。到了下午四五点钟,人们慢慢散去,商户陆续收摊,那回的场也就散了。

责编:刘瀚潞

来源:凤凰网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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