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户端 2019-02-12 11:20:44
蔡皋(作者原标题)
文丨吴昕孺
在必须写作的文章里面,我碰到过巨大的困难,哪怕是一篇千字文。而且有时写一篇千字文的难度,远胜过洋洋万言。比如对一手把我“带大”的戴海老师,我就从没写好过他。读过赵越胜的《燃灯记》,我很佩服他能把自己的恩师写出来,我写不出。比如我那么喜欢张战老师的诗歌,想写篇评论,一本《陌生人》翻烂,写出来自己还是不满意。前些年看了蔡皋老师的画展,我内心的写作冲动一浪高过一浪,每每捉笔,那高高的浪头就打在沙滩上,化成难以收拾的文字泡沫。后来,我灵机一动,以蔡老师为原型写了一篇小小说《繁花》,倒是颇自得了一阵。但你会发现,真正吸引你必须去写的人和书,是永远也写不尽的。
对于我来说,2019年春天是从拿到蔡皋的新书《一蔸雨水一蔸禾》那一刻开始的。好奇怪,拿到这本书以后就开始下雨,还落雪,又下雨,又落雪,还下雨……以往干燥的冬季似乎被绵绵“春雨”一扫而空。我琢磨着,我这篇文章不写出来,天气可能不会放晴。这种“催促”甚至可以说“要挟”绝非人力所为。蔡皋的作品,无论文还是画,自带光芒与气场,从不靠评论造势;通透得几近“宝里宝气”的她,亦从不刻意邀人作评——七十多年来,无论世道如何干预她的生活,无论荣辱如何加之于身,她都像个孩子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相信,稍有生活底子和文学趣味的人读了《一蔸雨水一蔸禾》都会有写作冲动,但你写出来的文字,其意趣、美感,其灵动、潇洒,其蕴藉、深厚,能得该书十之一二,就下不得地,那还写什么呢?所以我就不写,通读一遍之后,便将书搁在公文包里,随翻随读,乱翻乱读。要命的是,越读又越觉得应该写:一方面,时下图书浩如烟海,可好书寥若晨星,我读到好书却不做声,太抠了吧;另一方面,人一生遇人无数,可难得碰到一个智者,碰到智者你还打马虎眼,囫囵吞枣,那就佛也救你不得。
相较奔波劳碌的衮衮诸公,蔡皋只有一个很小的世界:长沙某小区某栋12楼那个不事收检的家,和楼顶她“创世”的小花园。“自然界可是一部大书,大得你没有办法阅读所有”,她就自己动手,将自然界重新“印制”成一本小书,天天读着它:
“这紫藤在天气干燥、水分不足的时候,它会在绿阴下落下一层层金黄,那是一种保护性的落叶,很有风度不是?”我们描绘过多少相类的场景,但何时体会到它是植物的一种“风度”?
“月季不是别的颜色,它是红得很亮、很正的玫红,刚好与紫藤的淡雅相配,参差对应,互相赞颂。”这句话的大部分我们都写得出,但最后四个字恐怕没人写得出。
“蓝紫色的小米花开着,冷绿的叶子在风里悠悠地散发着香味。闻着闻着,像是蓝紫的香味,原来香是这样美丽和可以被观看的。”我们闻过多少香,可我们“观看”过香吗?没有观看过,你就不能说识香了。
“字丢在草丛里了,花和草立马围住它,向它打听外头的事。字忘乎所以,把花园当成了家,并且把自己给忘记了。”你捡拾过落在草丛和花丛中“字”吗?如果捡拾过,那么祝贺你,你一定能写出好文章。
“清早的时光每一分钟一个样子,每五分钟之间的差别就更分明。深与浅,亮度还有冷暖调性。时光有丰富的表情。我写这几行字的时候,韭菜比我先在盆土里书写。”有梭罗《瓦尔登湖》的味道,又纯然发乎蔡皋的心机,她像韭菜一样写出的文字,可以炒一大盘原生态的美学鸡蛋。
“凌霄花开得最多,大把开花,大把挥霍着它的热情,落下剩余的花,像放鞭炮一样,一地红。楼顶如此浪漫,真是天知地知,花知我知。”从落红里看到浪漫,让我们豁然开朗,原来凋零也是一种绽放。
蔡皋在她的屋顶花园里发现的秘密,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大自然,一样都不缺。哪怕很多事物不在,但它们的灵魂在,精神在,美在——构筑这样一个完整世界的元素只有两个,一是劳动(种植),二是观察(欣赏)。“种植可以让你寻思生命过程中的种种意味深长”;“仔细地去观察植物,会发现它们被设计得非常精致,精致还要加上有趣、神秘、庄严等等……人真是浅薄无知得让植物耻笑”。
这个婆婆子可厉害啦,最后一句是她高擎美学的长绳,狠狠抽了“人”一鞭子。我觉得,整个自然界都在耻笑人类,包括那些惨遭灭绝的物种,它们在另一个世界的耻笑声,正形诸风雷和海啸。
在蔡皋看来,风雷和海啸是飞速向前不可阻挡的世界这只“轮胎”在跑气、漏气。艺术家什么事最重要,蔡皋一句话讲死哒火:“我看,不随便跑气最重要。”读了这句,我赶忙摸摸自己,看看哪里跑气了。还好,我不是一只轮胎,只是轮胎上一条极不起眼的辙痕。
写着写着,不觉把“蔡皋老师”写成“蔡皋”了,索性就用“蔡皋”二字为题吧。刚写下此字,天即放晴。
责编:李婷婷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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